七十四:帝王 (第2/2页)
话落的那刻,他转身走了出去,并叮嘱宫人看顾好我,莫让我出任何岔子。
我坐在床上久久不能平复心绪,我在思量应该怎么告诉母后这个事实才好。
而我没想到的是,父王早在我闭门不出的日子就告诉了母后。
难怪,母后近日都没来看我。
我进不去她的寝殿,隔着一扇门,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她是娇宠长大的,有其母的温柔恭俭,庄重自持,更有父兄处事时狠辣的手段,无畏无惧。后来远嫁也得夫婿偏爱,没受过半点委屈。她向来骄傲,从不曾向谁低过头,曲过膝,一生合该这样过。
如今,与生俱来的倔强,骨子里淌着的傲气,全然被消磨殆尽。
丈夫多年来的宠爱是戏剧的产物,身后也再无可为她撑腰的父母兄长。
支撑藤蔓繁盛生长的木架被抽离,挺直的脊骨被拦腰斩断,参天可俯万物的绿藤轰然倒塌,自高空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她说她现在觉得自己活得像一个笑话,睡在缥缈虚幻里,居然这么多年都无所察觉。
“是我愚蠢不堪,识不清他可憎的嘴脸!我的母族被害,幼女沦为权利的牺牲品!我的长女活得像我,难逃棋子的命,活得行尸走肉一般!”
屋内瓷片翻飞,碗盏瓷器碎了一地,桌凳翻到,门窗被器物砸得震动,听着声也知道里面一片狼藉
她歇斯底里地怒吼,无力痛苦地大笑,说尽最恶毒的诅咒。
她说她合该埋葬在朝阳宫的大火里,也不要活在这座穿着华袍,内里却是爬满蛆虫、阴暗冰冷的宫殿。她质问肃明帝为何要揭掉遮幕的布,让她清醒地在满目疮痍里苟延残喘。
“沈鹤川!你要害就害我,为什么要害我兄长!为什么要毁掉我的小稚!夭夭又有什么过错,你要她长成一具枯骨!”
母后她怨啊,恨啊,后悔,痛苦……她诉诸肃明帝的罪状,鞭笞他的罪孽,却不过是在一遍又一遍地警醒和折磨自己。
秋叶簌簌地落,寝殿终于等来安宁。
我和娘娘们扶起形容枯槁的王后,附加的力道,似能再度撑起这伤痕累累的身躯。
我不想再和小稚出事的那天一样,我和母后相互依偎,彼此舔舐伤口。心底撕开的裂口太大了,我们不再是彼此疗愈的伤药。
看着彼此,我们只是在顾影自怜,像她说的,我们活得太像了,我们都是彼此的镜子。我能透过她看到往后的风烛残年,她望向我去看曾经的秋月春风。
我游魂一样地荡,穿梭在大大小小地宫室之间,儿时漫无目的嬉闹时的影子,怎么都寻不到。
淑妃娘娘的永乐宫被遗落在宫廷一角,除了昔日旧友的祭奠,没有一点人烟气。
母后说她给我留了东西。虽未言明,但我知道那处暗格。
一身群青的襦裙,一支她陪嫁的金簪,一封久等被开启的信。
半开的小窗吱呀作响,娟秀的字迹是她留给我最后的话。
原来那封信是肃明帝找人代写的,字字句句,虚情假意。
原来娘娘无意看破了他的算计,对我的告诫尚未传达,她就早早地埋进了皇陵。
曲颐安,这位肃明帝为了收归曲家到麾下而纳进宫的妃子,因为我,在这吃人的皇宫断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