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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自欺欺人 (第2/2页)

负责买丝的人难堪点头,说:“她们拦着车……”

他的理由没说完,李家豪便恼羞成怒一脚踹他腿上:“行了!为了这点东西让我亲自来一趟,你可真行!”

说完话,李家豪转身即走,跟他来的人,除了个车夫外,也都跟着他走了。负责买卖那人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简直有苦说不出。

沈烟寒高提的一颗心终于回落至原处。

木槿适时道:“搬罢。”

几人便和她一起迅速去搬下牛车上的蚕丝。

说是搬一半,实则李婶和齐婶她们本也对几人卖丝行为梗着一股子火气,在搬完约莫一半之后,都默契地根本没停手。

孟婶见状连忙高吼制止:“够了够了,够一半了!停下!够了!”

齐婶恨她一眼,双手更是麻利地又继续往下提了几大袋。

待离村口最近的李婶回家拿了称,称了沈烟寒的蚕丝重量后,李家出力没讨到半分好的那人当着孟婶几人的面点了钱,递给孟婶,不耐道:“货款都在这儿,你们自个分。”

说完,也不再搭理谁,黑着脸叫上车夫,赶着牛车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李家的人一走,余下四人就朝孟婶围了上来要分钱。这几人原本卖的丝数量就不同,又被沈烟寒拿了一部分下来,都是农妇不会算数,一时就算不明白谁家该得多少钱财,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

沈烟寒漠然看了一会。

等木槿她们将自个的丝往齐家牛车上搬好,她便拿着算好的钱走到王婶身边,平和道:“王婶,这些是方才搬下来的丝的钱,您清点清点,看看差不差数。”

前一波的钱还没分成功,这又来了一波,加之沈烟寒没说具体数目,李婶几人一时也算不清沈烟寒给的是不是对的数。

王婶拿着沈烟寒的钱,眼中明显有些发懵。

这时一旁的齐婶冷嗤一声,补了句:“沈娘子哪回不是只有给多的。”

言外之意是沈烟寒根本不会诓骗她们,加上李家人这会也已经走了,她们的丝不卖给沈烟寒便只能囤手里,王婶生出“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觉悟,连忙朝沈烟寒道:“对的,对的。”

孟婶不服气,拉一把王婶,道:“你不点清楚就知数对了?”

王婶尴尬:“这……”

沈烟寒依旧很平静:“若是有差数,王婶你与李婶子说,我会留些钱给她,她补给您。”

王婶立刻:“成!”

孟婶嘟哝了句:“这还差不多。”

沈烟寒没再说什么,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几人一眼。

临离开清水村前,沈烟寒拉过李婶和齐婶悄声说了会话,讲明了要朝现在养蚕的人家要个画押凭证的想法,二位婶子连连点头,赞同她:“咱们早该这么办了,无凭无据的,你看这些人一反悔就反悔了,真不是办法。”

这事也算妥善处理,比预料中的结果更好些,沈烟寒心中略安,打道回临安府。

离开时,卖丝的那几人依旧争论着钱财,其中孟婶有一副很是洪亮的嗓子,沈烟寒听到她们的声音,心中觉得疲惫不堪。

木槿敏锐地察觉到她面色不佳,问她:“娘子怎么了?”

沈烟寒张了张嘴,想说她如今明白,当年村里议论她娘齐蕴的流言,该是率先从孟婶处传出来的,可转念一想,害她娘的始作俑者是温蓉又不是那孟婶,便摇头说:“身子有些疲乏。”

近日她确实在起早贪黑操心生意,眼下又已入夜,木槿没作他想,宽慰道:“那娘子回府后直接歇息。”

沈烟寒心道还要回去对账呢,得先确定哪些订单得延期交货,方便后续去与客人沟通。再则,经此一事,李家的后续供货想必会彻底中断,她也不能将全数希望放在清水村一处,她还得想办法找外地的供货商,得写信给舅舅们和姨母。

——可这些话要说出来,木槿就一定会留下来陪着她熬夜,如此,便会耽误她回家准备母亲的寿辰了。

自个没有母亲可以祝寿,难不成就要剥夺别人孝敬的权利?

沈烟寒笑一笑,道:“嗯,回去便歇息。”

又将话题引到木槿的母亲身上:“你娘寿辰,你外嫁的大姐二姐她们可回来了?”

木槿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提到亲人,话匣子便随之打开:“大姐昨儿个已经回来了,二姐还在路上。二姐才生了三儿子,满月后出发的,就晚了些,但也就是这几日便到……”

沈烟寒看她神色生动地说着自家姊妹,眼中流露着无与伦比的温情,羡慕之外,不免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和睦的家庭,仿佛都是别人的。

*

她们到达临安府城时已是子时。

行了一段路,沈烟寒道:“木槿,将火把分给我一些便好,你快回家罢。”

木槿却不放心:“娘子,我还是先送你回去。”

沈烟寒坚持:“不必了,你快回去,莫让家里人再久等了。”

她话语强势,城中治安确实也良好,入夜后四处不时有巡查的官差,木槿想了想,分了一半火把给她。

与木槿分别后,沈烟寒往自己的铺子方向走。

大周朝廷不设宵禁,秋收后临安府内还开设了诸多用于城外百姓进城来交易的市集,此刻市集早就散了,街旁的灯火也熄得差不多了,但火把的光照下,可见街上散落着瓜果蔬菜的碎粒、装吃食的油纸,可以想象得到这里白日是怎样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也不知是今日被人辜负的经历让她受挫,还是贴身女使温馨的家庭惹她羡慕,亦或是眼前狂欢后的宁静场景让她备觉孤独,独自坚强已久的沈娘子,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渐渐红了眼眶。

她形单影只地走在万径人踪灭的街头,火光将她投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削瘦的肩,随着火光跳跃,在静夜中轻轻地颤。

*

听风茶楼二楼,独坐窗边的郎君往喉中灌了一口酒,视线无意间投向窗外无尽夜色时,见到的,便是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双眼红透的一副失魂落魄模样。

秦月淮眼神一凛,即刻丢下杯盏起身。

“皎皎,你发生了何事?”

三两步迈到沈烟寒跟前,秦月淮抓着沈烟寒的胳膊,话问的急切,同时眼睛上下打量她一身,所幸她一身规整,他的心才稍安了些。

熟悉的声音蓦地入耳,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沈烟寒一愣。

抬头,通过泪水模糊了的视线看,见果真是他,她顿了几息,抿紧了嘴,从他手中往外扯自己的胳膊。

可她的力量本就不如他,加之今日足足劳累了大半日滴水未进,这会又哪能抵抗得了这个郎君?

沈烟寒心中的委屈顿时被无限放大,被人砸开情绪的闸门般,泪便决堤:“连你也欺负我!”

秦月淮胸口发闷发慌,仿佛有数根尖针正绵绵密密地往他心上在扎,他连忙放开手,语气委屈:“我哪敢欺负你啊。”

沈烟寒强忍不得,只管泪落如雨。

秦月淮心疼地皱紧眉头,伸手想去揩她的金豆子,沈烟寒一巴掌拍他手上,不要他靠近。秦月淮只得歇了动作。

“莫哭了。”

“眼睛都肿成桃了。”

“怎么还哭呢?”

“再哭,我都想吃了。”

终于,在秦月淮越来越不正经的逗趣中,沈烟寒的抽噎渐消。

她抬袖抹了泪,瞪他:“真不要脸。”

见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秦月淮这才又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与我说一说,成么?”

实际上说穿了,她遭遇的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只不过本是自己消化着情绪,被他撞见,他一问,她反而独自消化不下去罢了。毕竟,正伤心着的人,最怕的就是别人的安慰。

她鼻腔中哼一声,不答他。

见她倔性依旧,丝毫不肯在他跟前示弱,他太明白,她还是始终防着他,秦月淮无奈地:“皎皎……”

沈烟寒一言不发。

秦月淮伸手,将她手中火把接过,见她这回没拒绝,便在一旁将火把熄灭,又走回来站在她跟前,无奈地叹息一声。

沈烟寒这会已经敛住了情绪,这才有心思关注别的,深秋寒夜,看着这人一身单薄的衣裳出现在这里,身上还有酒味,她脑中有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心便陡跳了一下。

她问他:“你在这里做甚?”

秦月淮答得极快:“等你。”

“你等我做甚?”

这回,秦月淮答得不仅快,还很真诚:“许久没见你,着实想你。”

天知道,秦七郎隐忍多年的克制习惯,在沈烟寒跟前如何就这么不堪一击,如今表爱的直白话他可谓信手拈来。

一丝自嘲在心底闪过,秦月淮也顾不得这些细节了,久别重逢,他对沈烟寒扬出一抹和煦的笑容。

秦七郎眉眼清隽、气质如兰,皮相本就绝佳,再温和且含情脉脉地看着人时,就如展开着一张巨大又密实的网,轻而易举就能罩住人的魂魄。

沈烟寒被晃了下眼。

相处时日良久,他们在一起的各种回忆霎时在脑中一下迸发,分明是美好的,却因欺骗而变得虚幻。

对这个郎君,沈娘子分明在心软,却又心不甘。

沈烟寒刚敛住的低落卷土重来,她也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情绪高低起伏不定,一会是一个样。

秦月淮见她一下变脸,是真的急了:“怎么了?”

沈烟寒冷漠地:“齐学士,你醉酒了。”

她话毕就抬步,秦月淮在她跟前一挡:“我没醉,我当真日日在此处等你。”

沈烟寒看一眼他,又看一眼他身后的听风茶楼,讽刺他:“你难道不是日日在此饮酒寻乐?”

秦月淮便解释:“这听风茶楼其实是——”

“莫说了。”他的解释被沈烟寒一下打断:“不必与我讲这些。”

只她口中再是冷漠,饥肠辘辘半晌,身子到底没嘴那么坚强,提到茶楼,不可自抑地又想起这楼中美食,口涎就不住往外冒,腹中更是不争气地“咕——”了一大声。

这一声,在静夜里属实震耳欲聋。

沈烟寒蜷缩起脚趾,对自己恨铁不成钢。

秦月淮也没料到听到这声,看着沈烟寒红透的耳尖,顾及她脸面没问别的,只道:“进去吃些饭罢。”

若他不在此处,她或许还会进门吃饭,可有他在,沈烟寒只想躲他。

她一言不发,抬步饶过他人,兀自往自己的铺子去,利落拿出钥匙打开门锁,推门而入。

门一关,那道倩影彻底在眼前消失。

周遭寂静无声,秦月淮看着那道紧闭着的、仿佛他永远也再迈不进的门,眼眸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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