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大货其人 (第2/2页)
“这绝对不行!”领导态度异常坚决,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开什么玩笑!去陕西的原始森林开山建铁路,环境那么恶劣,成年人都凶多吉少,小娃娃怎么能去?”
白素珍犯愁了:自己走了,女儿加枝怎么办?
交给三货么?三货老实本分,对姐姐百依百顺,只要把加枝托付给他,三货肯定会尽心尽力地照顾。但是,三货已经是二十岁的小伙子,让他带着十岁的外甥女一起生活,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至于白大货和沙桂英,自然不能有半点儿指望!
思来想去,白素珍觉得还是让加枝回王李村比较好。那里有加根,有奶奶,有好心的乡亲们。不管怎么讲,加枝还是王家的骨肉。把她送到王李村,不会受外人的歧视和欺负。
就这样,白素珍把加枝送回了王李村。
然后,她响应国家“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号召,打起背包,跋山涉水,奔赴祖国大西北的深山峡谷和大漠荒野,投身到了火热的“三线”建设当中。
成功地挤走姐姐和外甥女之后,白大货又与三弟商量,把家里的这几间土坯房拆掉,改建成红砖瓦房。
“钱呢?建房的钱哪儿来?”三货不解地问。
“钱可以由我和你嫂子去借,但你必须认一半儿的账债。”白大货回答说,“将来房子建成后,我们兄弟俩一人一半儿的产权。”
白三货想了想,也提不出反对的理由。老宅确实太破了,下雨到处漏水,刮风四面透风。既抵不了严寒,也挡不住酷暑。如果不拆了重做,大哥在这里结婚也太不像样子。
兄弟俩统一意见后,白大货和沙桂英就去找他们的亲朋好友借钱,东拉西扯地弄到了六百元钱,开始拆旧宅、建新房。
新房建成之后,白大货和沙桂英就开始筹办他们的婚礼。
为了把婚礼办得红红火火,让更多的人见证他们的幸福,当然,也是为了多收些礼钱,两人到处散布消息、送请帖。白沙铺的亲戚朋友自不必说,同生产队的社员、白沙铺小学的老师、公社印刷厂的同事,他们个个都邀请。白大货还专门去万安村请他的生母,去王李村请他的姑妈,给远在陕西的白素珍发了电报。他甚至不辞劳苦,历尽艰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二弟二货和妹妹素华。二货在肖港公社,素华在陡岗公社,离白沙铺都不是太远——他们的父亲当年并没有把他们送给太远的人家。
多么好啊!借自己结婚之际,让离散多年的兄弟姐妹团聚,还可以让他们与亲生母亲重逢。白大货无限美好地憧憬着,想起那种久别重逢、亲人团聚的场面,他都激动得心潮澎湃了。
不过,他母亲并没领他的情,明确提出不参加他的婚礼,只是让与他同母异父的两个弟妹去捧场,凑个热闹。这个亏心的女人,不敢面对那些被她抛弃的子女,尤其害怕见到脾气火暴、从小就咒骂她的大女子素珍。她不愿意在大货的婚礼上,发生不愉快的事情,这样太尴尬,也不吉利。
就这样,在那场热闹非凡的婚礼上,姓氏各不相同的七兄弟姐妹第一次得以团聚。当时的场面,比白大货预想的还要感人。
加根他奶得到舅侄儿大货准备结婚的消息,高兴得老泪纵横。白家后继有人,她那撞火车死去的哥哥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高兴之余,老人家又有点儿发愁:送点儿什么给大货作贺礼呢?家里没钱。即使有钱,王厚义也不会给她。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猪才四五十斤,不到出售的时候,食品站也不会收。鸡到能值几个钱,老人家又舍不得卖。家里量盐买油、给孙儿加根买铅笔作业本,都指望着母鸡下蛋呢!
加根他奶为这件事愁了好些个时日。
最后,老人家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堂屋神台上的那个座钟上。座钟是她死去的丈夫从汉口买回来的,已经用了好几十年时间。钟的形状如同一块立着的土坯砖,不过顶部是弧形的。每半个月左右上一次发条,座钟正中的钟摆就会从早到晚不停地左右摇摆。到了整点时,还会发出“铛铛铛”的敲击声,隔壁邻墙好几家都能听见。
老人家把座钟从神台上抱下来,拂去上面的灰尘,用一块花布包袱小心翼翼地包好。到了大货的良辰吉日,她一手挽着装有座钟的花布包袱,一手牵着孙儿王加根,挪动着缠过的小脚,到双峰管理区搭班车到花园镇,再从花园镇转火车到陆家山,然后步行十多里路到瀤河边,最后坐小木船过河,就到了她的娘家白沙铺。
当加根他奶郑重其事地从包袱里拿出座钟,交给记账的司仪,并提出算三十块钱记入礼单时,白大货当时嘴巴都气歪了。他阴沉着脸,显出非常不高兴的样子,叫司仪不要收这座钟,让姑妈原物带回去。他说,这座钟根本就不值三十块钱,二十块钱都没人要!还有,结婚是大喜的日子,送座钟不吉利。送钟的谐音是“送终”,这不是咒他和桂英不长远么?
听舅侄儿这么一解释,加根他奶非常尴尬。她惶恐不安地表示,自己决没有这个意思!年幼的加根当时也觉得很没面子。他拉着奶奶的衣襟,躲在奶奶的身后,不敢说话,也不敢见人。三货见此场面,觉得大哥说话不妥当,做得也有点儿过分。他特别同情把他抚养成人的姑妈,就说了几句直话。结果,兄弟俩争吵起来了。
最后,还是正源他爸汤队长出面调解。他毫不客气地批评了大货,告诉他“礼轻情意重”的道理。白大货这才没有继续发飚,咕噜了几句,就让司仪收下了这座钟。
白大货和沙桂英的婚礼办完之后,白三货报名参加了白沙公社建筑队。他也离开白沙铺,到武汉去干泥瓦匠打小工了。
转眼过去了一年。十月怀胎的沙桂英生下一个儿子。
几乎在他们喜得贵子的同时,又从白沙公社建筑队传回来一个噩讯:白三货在武汉遇车祸身亡。
白大货把月子中的沙桂英和刚睁开眼睛的儿子托付给丈母娘,心急火燎地赶往WH市。找到负责处理这起交通事故的公安交通管理部门时,别人提出,必须由死者的配偶或者直系亲属来谈判。白三货尚未结婚,只能由他的父母来谈,兄弟姐妹都不行。白大货于是赶到陡岗公社万安村,扶着他的老母亲重返WH市。
反正人已经死了,所谓谈判,就是商量赔多少钱的问题。大货和他妈开口就要一千元。公交公司拦腰还价,只愿意赔五百。大货猛然记起做房子欠下的六百元债务,就把赔款的底价锁定在六百元。又经过了几轮谈判,最后在公安局交管部门的调解下,公交公司答应了六百元的赔款要求。
带着六百元现金和三货的骨灰坛,白大货和他妈就打道回府了。他用那六百元现金还清了做房子欠下的账债,再才发电报给姐姐白素珍,通报三货死亡的消息。
事实上,如果白大货是一个负责任的大哥,他是应该追究肇事司机刑事责任的。
据三货的工友讲,那天建筑队放假,他们在市郊乘车,准备进市内去逛一逛。当时,公交站候车的人很多。公交车进站时,根本就没有停下来,而是一边滑行,一边开门上下乘客。三货和蜂拥而上的乘客们一起,跟着汽车跑了好几十米。他刚抢上踏板,挤进了半个身子,车门就关了。三货的右手臂和右腿被车门牢牢地夹住,进又进不去,下又下不来。司机竟然不理会售票员的叫喊,继续开车行走。跑了好几分钟,到了一个拐弯处,把三货甩下了汽车……
工友们把三货送到协和医院,抢救了几个钟头,最后还是咽气了。
听说过这些情况,白大货当然很生气,但他只是装腔作势地诈唬了几句,并没有提出追究司机的刑事责任。
他心里很清楚,一涉及刑事责任,战线就会拉得很长,时间就会拖得很久。如果等到他姐白素珍参与其中,事情就麻烦了。那样的话,他可能一分钱也得不到。他只希望速战速决,尽快拿到赔款。而处理此事的公安局交管部门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公交公司赔款六百元,就草草地结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