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寂寞难耐 (第2/2页)
白天,他把家里所有的门窗都打开,让空气对流,让室内敞亮。自己穿着短裤,趿着塑料拖鞋,袒胸露腹地坐在客厅正中央,趴在那张小方桌上奋笔疾书。夜晚,他在白炽灯下与蚊子昆虫搏斗,把这项工作延续到深更半夜。在王加根焚膏继晷地抓紧时间写小说的时候,邻居程彩清家里也是热闹非凡。负责照校的程彩清白天总是关起门来睡觉,为晚上的赌场鏖战养精蓄锐。除了偶尔上街买菜以外,家里杂七杂八的事情以及照看女儿欢欢的任务,通常都由他老婆程芸承担。
每当暮色降临,一些神神秘秘的人员就会出现在牌坊中学,径直走向程彩清的家里。门通常是关着的。来人敲门之后,室内就会安静好半天。如果继续敲门,就会传出程芸大声的询问。敲门人自报姓名。这时,房门就会打开一条缝儿,露出程芸东张西望的脑袋。她验证完来人的身份,确认是经常来的赌客,才让其进门。
参加抹牌赌博的“斗士”中,经常会出现牌坊中学教师的身影,包括丁胜安、张仲华、邹贵州、赵乾坤和其他几个嗜赌如命的年轻教师。他们有的是在学校补完课或者带完班之后没有回家的,有的是吃过晚饭专程从家里赶到学校里来的。不论是输是赢,这些人总是显得特别快活。散场之后,大家甚至谈笑风生,一起回顾“战况”,总结经验教训。有时还在程彩清家里聚餐,大呼小叫地猜拳行令,喝得面红耳赤。这些人频繁地出入程彩清家,却很少光顾一墙之隔的王加根的家门。
这让王加根再一次迷惘和困惑。
这些同事同样没有大专文凭,他们为什么不担心学历太低?他们不读函授、不上电大、不搞进修、不参加自学考试,每天上个直班,八小时之外很少摸书,不是照样活得自由自在、过得有滋有味?
就说程彩清吧,论文化知识水平,可以算半个白痴,但他一个人养活全家,吃穿住用并不比你王加根差呀!特别是赢钱的日子,他家的收录机总是开得震天价响,放着流行歌曲,有时夫妻俩还扯起嗓子对唱呢。唱累了,实在是不想吼了,程彩清就会推出嘉陵摩托车,带着程芸和欢欢去花园镇。逛完街,回到学校,就到了程芸“走秀表演”的时候。她要么拎着尺把长的一块五花肉,要么端着已经剁好的猪排骨,要么提着一条两三斤重的草鱼或者鲤鱼,从家里出发,走过操场与校舍之间的甬道,到学校食堂门前的水管处清洗。每次剖鱼时,铜钱大的鱼鳞和鱼内脏散落在水池里,把水池的出水口都堵塞了。
“都是上班过日子,别人能够那么轻松快活,我为什么要过得苦行僧一般?”加根这样扪心自问,“拿到了大专文凭又怎么样?还不是继续在牌坊中学教书!写作那么难,自己起点那么低,又没什么生活积累,天天在家里闭门造车,能够写出什么名堂!就算侥幸在报刊上发表几篇作品又能怎么样?能够改变你农村教师的身份么?能够离开牌坊中学么?能够跳出花园镇么?可是,不读书写作,业余时间我又能去干点什么呢?不去奔文凭,我将来在老婆面前如何抬得起头?红梅本科函授已经学了一年,再过四年,她就能够拿到本科文凭,如果那到时我还是中专学历,脸往哪儿搁?工资还没有老婆拿得多,别人会不会笑我吃软饭?不说比红梅强,我最起码不能与她差距拉得太大呀!所以,还是得努力,要争气。”
想起老婆,思念又如老虎钳子一般钳住了王加根的心,脑子里全是方红梅的身影。他巴不得伸手就能把亲爱的老婆揽入怀中。
天真热啊!太阳像火球一样高悬在空中,射出的万丈光芒照得人睁不开眼。空气似乎在燃烧,烤得大地都在冒烟。除了提水、洗衣、洗菜、上厕所这些必须出门办的事情,王加根白天通常都呆在家里。门窗全部打开,一条短裤遮羞,赤身裸体抵抗高温。或看书写字,或在客厅地面铺上凉席睡觉休息,或忙着准备饭菜。到了晚上,他才会去外面放放风、透透气、乘乘凉。如果实在热得受不了,他就来到学校办公室,打开吊扇,躺在办公桌上睡觉。
这天傍晚,学校突然停电了。本来就很荒凉的校园,霎时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显得阴森森的,让人觉得恐怖。王加根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到操场上的水泥乒乓球台上坐下。本来想浴着晚风乘凉的,结果讨厌的蚊子从四面八方向他袭击,根本就不允许他安静。无奈,只有回到家里,点上蚊香强迫自己睡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可怎么也睡不着,大脑越来越清醒。折腾了个把小时的样子,他又点着蜡烛,起床看书。看着看着,还是觉得太闷,于是拿出蒲扇,走出校园,到部队抽水房里与广广黄聊天。
聊得实在是无话可说了,他再才返回家里,强迫自己睡觉。依然睡不着。干脆去武汉吧!这样一个人在家里太受煎熬了。
产生这个念头之后,王加根就点燃蜡烛,开始准备去武汉必须带的东西。钱,粮票,牙膏、牙刷、毛巾、换洗的衣服……一样样清好,装在双肩包里之后,他再次回到床上。
似醒非醒,似睡非睡,脑子一会儿又清醒了。
突然记起小说手稿《房子儿子》还没有完稿,又点着蜡烛,趴在床上接着写。用方格稿纸誊抄看来是来不及了,但至少应该带个完整的稿件到武汉,去杂志社征求编辑的意见。
趴着写了一会儿,感觉腰酸背疼。他又穿上背心和长裤,坐到客厅的小桌子上写。写着写着,浑身冒汗,衣服都湿透了。他又把衣裤扒掉,还是赤膊上阵,一边与蚊子战斗,一边构思着小说的情节。
换过两次蜡烛之后,小说终于结尾了。他如释重负地伸了伸懒腰,把一大摞潦潦草草的手稿塞进背包里。大功告成,再应该可以安心地睡觉了。回到床上,却依然睡不着。手表好些天没用了,发条没上,一直“罢工”。也不知到了几点钟,离天亮还得多久。
这样想着,王加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带上办公室的门钥匙,又拿了一盒火柴在手里,走出家门。
天上挂着一轮皎洁的明月,照得大地如银似水。王加根径直来到办公室,打开门之后,又划着火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凌晨四点半。
既然快天亮了,他就不想强迫自己睡觉。回家把拖鞋换成球鞋,准备到校园外面的田间小路上跑步。兴冲冲地冲出学校大门,外面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儿。
青蛙鼓噪,昆虫此起彼伏地鸣叫,更加烘托出四周的寂静。王加根又心生胆怯,有点害怕。不远处,还传来恶狗凶猛的吠声。他打退堂鼓了,重新返回校园,回到自己的家里。睡觉肯定是睡不成了,但又不知道干什么是好。
看到地面上堆着的几条脏短裤和几双臭袜子,他拎起塑料桶,去校园后面提水回来。把脏衣服扔进脚盆里,加入洗衣粉,倒水泡上。找来一个小凳子和搓衣板,他开始搓洗这些天积攒下来的脏衣服。
衣服洗完,晾到门口的晒衣绳上。
东方的天空已经泛出鱼肚白。
王加根回厨房看炉子,炉膛里的蜂窝煤只有两个眼儿是红的,基本上熄灭了,已经没有重新燃着的希望。他不得不把煤灰倒掉,直接在炉膛里面烧木柴,煮了一碗面条。
过完早,王加根把晾在外面的衣服收回家里,挂在客厅沿墙的一根铁丝上。然后背起背包,雄赳赳、气昂昂地步行前往花园火车站,赶南下去武汉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