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江汉农场 (第2/2页)
他知道,方红梅嫁给他确实受了不少的委屈。这么个乱七八糟的家庭,冷酷无情的父母,已经让她的心灵伤痕累累。他没有理由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去就去吧!如果父亲这次能够良心发现,发发慈悲,借一千块钱给他们,说不定还能消除方红梅对他们的成见,改善僵持了几年的家庭关系。从这个角度考虑,王加根勉强答应了春节去江汉农场。
方红梅满心欢喜。
她抽空去花园镇买了几斤毛线,赶着织了两件毛线衣,准备作为礼物送给加叶和加花。
寒假一到,他们就把家里的门钥匙交给照校的肖金平,托付他照料家里的那些鸡。带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当天下午就赶到了孝天城。
他们先到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找敬文,买了一条香烟、两瓶酒和几盒孝天麻糖,再去孝天地区汽车站看班车时刻表,决定坐第二天早晨六点钟的长途汽车。
他们原本准备在敬文家厨房的小床上挤一晚上,后来又想到第二天凌晨五点钟就要起床,孝天市副食品批发公司的大门肯定没有开。这么冷的天,喊门卫起来开门,估计别人会不耐烦,于是就去国光旅社开了一间房。多花八块钱,省得给别人添麻烦,还是值得。
已经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寒,最低气温到了零下六摄氏度。
翌日凌晨,夫妻俩喊醒睡梦中的欣欣,给她穿好衣服,五点钟就动身出发去孝天地区汽车站。
出门便觉彻骨的寒冷。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如同刀子在脸上割一般。方红梅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王加根则抱着用棉大衣裹着的女儿,走到孝天城路灯映照的大街上。
没多大一会儿,欣欣就清醒过来了,闹着要自己走。
方红梅担心她伤风感冒,叫她就躺在爸爸的怀里。
欣欣不住地扭动身子,说爸爸抱着她不舒服。
王加根估计女儿是想看城市凌晨的街景,加上自己确实有点儿累,就把她放下来了。
方红梅一边埋怨欣欣不听话,一边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把欣欣的脑袋和脖颈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她把手里的东西交给王加根,自己牵着女儿,继续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行走。
行人寥落。
商店的门窗都紧紧地关闭着。树上的枯叶在寒风中瑟瑟抖动。一切都如冻结了似的,毫无生气。
屈指算来,王厚义带着老婆和两个女儿从王李村搬家到江汉农场已经四年了,王加根和方红梅还是第一次去看他们。
他们迁居之后,多次托人给儿子儿媳妇写信,叫他们去江汉农场。每次到牌坊中学时,也向儿子儿媳发出邀请,但都没有得到积极的响应。
王厚义对加根说:“我们到江汉农场这么长时间,你们一直不肯露面,让我和你后妈很没有面子。遇到别人问,儿子媳妇怎么没来呀?我们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哪怕到农场来打个照面,马上就返回也可以。只要让外人知道你来过,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王加根一直跨不过心理上的那道坎儿,不愿意去看他父亲。可以想见,他这次主动去江汉农场,肯定会受到王厚义和胡月娥的欢迎。
在孝天地区汽车站买好车票,他们就坐在了开往潜江县城的长途汽车。听说路上需要七个多小时,王加根和方红梅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气。他们两人都有晕车的毛病,尽管提前服过晕车药,但心里还是不踏实。
欣欣却特别兴奋。小家伙只要出门,就乐得手舞足蹈,看来也是在牌坊中学封闭的校园里关怕了。她在爸爸妈妈的腿上爬过来爬过去,最后总算在挨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她趴在玻璃窗上,观看公路两旁影影绰绰的树木,以及时不时出现的路标。四周仍然是黑黝黝的,但路标上的字迹和标志却清晰可见,而且白得耀眼。
王加根头枕在座位的靠背上,闭上双眼,试图睡着。
经验告诉他,只要睡着了,就能减轻晕车的程度。
记得十几年前,他第一次被王厚义带到江汉农场时,是坐在一辆货车车厢里,一觉睡到目的地。
那次他们似乎是去参加厚道的婚礼,但到了那里之后,厚义却不打算把他带回王李村了。厚义准备把加根托付给厚仁和厚道,让他在江汉农场上学,以免他过多地与白素珍来往和接触。
王加根又哭又闹,甚至以扒荒车逃跑回家相威胁,才让王厚义放弃了这个打算,得以重新回到奶奶的身边。
记忆中的江汉农场,是一望无际的平原。田地宽整,坦荡如砥,多是农机耕作。总场所在地并不怎么繁华,和周巷或杨岗街上差不多。
晨曦初露时,汽车已驶过了好几个城镇。
王加根和方红梅把这些城镇与花园镇作比较,哪些地方比花园强,哪些方面不如花园镇,用这种方式来排遣旅途的单调和乏味。
欣欣小嘴儿不闲地问这问那,叽叽喳喳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可没过一会儿,她又恹恹欲睡,脸色变得苍白,还不住地叫心里不舒服、肚子疼。
王加根吓坏了,生怕女儿犯病。问她吃不吃东西,喝不喝水,是不是要大小便,她都一个劲地摇头。
王加根赶紧脱下大衣,铺在他大腿上,让欣欣平躺在上面。
方红梅抚摸着女儿毫无血色的脸蛋儿,泪水从眼眶里漫了出来。
到了天门镇,汽车停在汉水岸边,等着轮渡过江。
乘客们纷纷下车,有的找厕所方便,有的到小摊儿上过早。
王加根把欣欣抱下车。刚放到地面,她就蹲下身子呕吐起来。夫妻俩这才明白,欣欣也晕车——他们把这个坏毛病遗传给了女儿。
方红梅买了几个肉包子,一家人边吃边在汉水堤上散步。
被寒冷的江风一吹,麻酥酥的脑袋清醒了许多,再才感到舒服了一些。欣欣的脸上也开始泛起红晕。再次坐上汽车后,小家伙又活跃起来,看到汽车也能坐轮船,她更是稀奇得不得了。
在潜江县城下车后,他们又转乘小面包车。花了近半个小时,才到达江汉农场总场。
与十几年前相比,这里完全变了模样。新做了不少楼房,街道也拓宽了许多。一家三口下车后,前后左右看了好半天,也辩不清方向。大概是已近年关的缘故,街上行人并不是很多。商店门可罗雀,好多已经关门闭户,停了生意。偶尔看到一些卖烟花爆竹、线香红烛、对联年画的,都是沿街摆下的地摊。
一个卖水果的女人双手笼在袖子里,不住地跺脚取暖。
王加根走上前去,向她打听砖瓦厂怎么走。
“窑厂?”那水果贩子如同看外星人一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王加根,问他找窑厂的哪一个,说她就是窑厂的。
王加根说出了他大伯王厚仁的名字。
“知道知道!他就和我们住一排。他们家弟兄四个是不是?他老大,老二是从孝天乡下搬来的。老三原来是我们总场场长,去年调到汉南去了。老四得病死了。听口音你们好像是从孝天来的,你们是厚义的儿子媳妇吧?”
刚才看上去缩头缩脑的女人,口齿一下子伶俐起来。她说的全部是实情,连王加根和方红梅的身份也猜对了。
王加根笑着点了点头。
卖水果的女人说,窑厂离这儿不远。沿街向南笔直走,十分钟就可以看见一个高大的烟囱,烟囱下面就是窑厂。
王加根道过谢,按照女人指的路线,顺利地来到了砖瓦厂住宅区。
这里的房屋是清一色的平房,一排一排做得非常整齐。
王加根问了好几户人家,才看到一家门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王府”两个字。
字是用黑木炭画的,这大概是他堂弟或者堂妹的杰作。
王加根心里陡然一热。既有找到目的地的欣喜,又有不可言状的心酸。
敲门时,他的指关节竟然有些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