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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血浓于水 (第2/2页)

胡月娥用抹布把椅子抹了好半天,但已经干在上面的鸡粪,怎么也抹不干净。她于是把板凳上的衣服抱到一边,板凳更是不堪入目。努力了半天,也没有收拾出一处可供儿子儿媳坐的地方。

“房里坐!房里坐!”王厚义急中生智。

胡月娥茅塞顿开:“对对对,到房里沙发上坐。”

房?房在哪儿?怎么没看见房门?王加根非常纳闷儿。

王厚义走到大门旁边,把大门关上,门后面便出现了一个空空的门洞。钻进门洞,果然有一间长方形卧房。

床是从王李村带来的,加根比较熟悉。但大衣柜、四屉柜和三人沙发都是新添的二手货。四屉柜上搁着一部旧电视机。

王厚义把沙发上的棉絮、军大衣、书包和几双臭袜子拿开,腾出了一片儿可以坐人的地方。

王加根和方红梅也确实累了,相继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加叶加花围在他们身边,嘴不闲着,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都是她们学校或幼儿园的事情。她们羡慕地摸着欣欣穿的红皮靴,问那靴子下雨天能不能穿,过不过水。

方红梅把带来的糖果分给她们吃,把带来的香烟、白酒、麻糖和点心一样样地从提包里拿出来,堆放在桌子上。她又送给加叶好几支铅笔和一大摞新作业本,送给加花一些玩具和小人书。当她把刚织好的两件红毛衣拿出来,交给两个妹妹时,加叶加花高兴得跳了起来。

她们一人抱着一件红毛衣,从房间跑到堂屋里,非要胡月娥帮她们穿上不可。

厚义和他哥厚仁不知从哪儿抬出来一张单人床,挨堂屋墙壁摆好,又找出两块木板镶在里面——这就成了王加根一家三口的下榻之处。

江汉农场过春节,和孝天农村差不多。到了腊月二十,家家户户就开始打扫卫生和筹办年货。

屋顶的扬尘,旮旮旯旯的杂物,坛坛罐罐上的污垢,都得彻底地清扫或清洗。赶上大睛天,再把蚊帐下了,把被子拆了,把床上翻个个儿。该洗的洗,该晒的晒。筹办年货是从采购开始的。鸡鸭鱼肉、油盐米面、烟酒副食、春联年画、烟花爆竹,还有供奉祖先祭祀天地用的红烛、线香和烧纸。燕子衔泥一般,一样样地把这些东西从市场上买回来,然后进行加工。

王厚义和胡月娥忙得不亦乐乎。

王加根和方红梅也帮他们打下手。

因为儿子、儿媳和孙女的到来,两个老的精神焕发,做事、说话、走路都格外起劲儿。

为了维持这种良好的氛围,王加根一直不好意思向他爸提借钱的事情,甚至幻想着方红梅能够放弃借钱的打算。

加叶加花整日围着欣欣转,教她唱歌、跳舞、做游戏。得意忘形时,就要欣欣喊她们“姐姐”——跟保定的马颖犯同样的错误。

三个孩子年龄相仿,无忧无虑,自然玩得非常开心。但没过几天,小孩子之间又硝烟弥漫,战事不断。为了争夺好吃的、好玩的,加叶加花总是互不相让。再加上欣欣的参与,家里一天到黑哭声不断。

逢到欣欣与两个姑姑发生争执,王厚义和胡月娥自然偏向孙女。加根红梅有时也教训欣欣几句,都无关痛痒,因为她毕竟年龄小一些。

大人的偏袒,助长了欣欣的嚣张气焰。她由被动挨打开始主动出击,有时故意去欺负两个姑姑。

加叶毕竟大些,忍气吞声地让着她。

加花可不愿意受那窝囊气,稍微吃了一点儿亏,就要凭自己身强力壮进行报复。于是,挨了揍的欣欣满地打滚。

王厚义就拿起鸡毛掸子,把加花撵得像燕子飞……

吃饭或者闲下来没事的时候,王厚义和胡月娥就讲述他们来江汉农场这几年的生活,讲他们由不适应到逐渐适应的过程。每次谈起这些话题,他们都要说到春芝。

王厚义说,春芝两年前就改嫁了。男人也是砖瓦厂的,姓吴。改嫁后的春芝,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对王家的哥哥嫂子们总是不理不睬。平常上班碰到了,也不打一声招呼。她还不许大辉小辉与王家的人来往,想让两个儿子把生父厚德这边儿的亲人彻底忘掉。

胡月娥谈起春芝,更是怒不可遏,气得脸色发白。她说,厚德死后,大家都很同情春芝,接济她,关心她,帮助她,但春芝总是闹神闹鬼,说厚德的阴魂不散,在家里又哭又闹。后来她与姓吴的勾搭上了,想改嫁又不与哥哥嫂子们商量,直到生米做成了熟饭,才通知大家去参加她们的婚礼。

“这也罢了,新社会婚姻自由嘛。再说,她那么年轻,我们未必还让她守一辈子寡不成?但她不该改嫁后,总是糟践你四叔,不该阻止大辉小辉与我们来往。春芝总是在外人面前讲,姓吴的如何聪明,如何能干,如何会赚钱,比你四叔强一百倍。其实呢?二百五一个!大辉和加叶在一所学校里上学,小辉和加花也在一个幼儿园里。春芝总是不准他们在一起玩。有一次,加花从家里带了两块蛋糕给小辉,春芝知道后,把小辉死打了一顿。第二天,小辉的屁股都肿了,走路都是慢腾腾了,真是可怜!”

听到这些,王加根将信将疑。春芝怎么会变得这样不近人情?

他想抽个时间去拜望春芝,因为她毕竟是他的四婶,春芝的娘家和他家又是远房亲戚。他这么多年才来汉江农场一次,不去看看春芝婶,似乎有点儿不近情理,也说不过去。

王厚义听过儿子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同意,也没有反对。

胡月娥考虑的却是另一层。她说:“去去也好,免得春芝总是指桑骂槐,说话我们听。她经常在外人面前讲,加根这些年不来农场,不认我们了,说我们有没有儿子媳妇,其实是一个样儿。你们这一来,给我们争了面子,也可以堵堵她的臭嘴!”

腊月二十四上午,王加根和方红梅一起前往春芝家。

春芝和她的现任丈夫都是砖瓦厂职工,与王厚仁住在一个宿舍区,相隔有五六排房子。

王加根一路打问着,来到春芝家门口。

门虚掩着,他敲了敲,又没有动静,便自己推开了。

客厅里没人。往里走过一个房间,还是没人。出后门是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搭有厨房和柴草房。

王加根连问了几声:“有人吗?”

这才从厨房里冒出一个三十五岁上下的男人。

这男人穿着一件纽扣掉光了的旧棉袄,袄面荡刀布一般,已辨不清究竟是黄色、灰色还是蓝色。他左手提着一个小木桶,右手在木桶里搅动着。见到王加根和方红梅,他惊疑地放下木桶,想说话又没有说出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可那笑比哭还难看。他双手不住地搓着。已经露出棉絮的右手袖口,摆着几根布条条儿,布条条儿上还在不住地往下滴水。那冒着热气的小木桶里,装有半桶猪食。

“你是吴叔吧?我是大辉小辉的堂哥,从孝天来的。”王加根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有些紧张,说话速度很快。

那男人先是笑着,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流下的口水。接着,笑容又倏忽消失,快步走到大门口,扯起嗓子喊道:“大辉!小辉!”

很快便飞回两个小男孩儿。

大辉小辉模样儿变化很大,王加根已经认不出他们来了。两人都穿着破烂的衣服,缩头缩脑的,怕见生人,远没有小时候活泼可爱。大辉脸上似乎有些浮肿,眼角还沾有眼屎。

“去把你妈喊回!”那男人对着两个小孩儿吼道。

大辉小辉很快就转身跑走了。

“你春芝婶打豆腐去了,马上就会回来的。你们随便坐。”那男人说完,又回到后院子,继续搅拌猪食,喂猪去了。

看着眼前的男人,回想起四叔厚德,王加根心里五味杂陈,对春芝婶又多了一分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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