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内总管 (第2/2页)
上班能够坐在装饰一新的办公室,对内对外联络有电话和传真机,借助打字机和复印机,基本上实现了电子化办公。出门办事——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都能够用单位的小汽车。他大小是个官儿,手里的权力还不小呢。
A银行孝北县支行机关接待所用的香烟、白酒和茶叶,都由他负责管理;全行干部员工的煤气本(液化气供应票),也由他负责办理和发放;司机、水电工、炊事员这些办公室工作人员,他能够随便调遣。每隔一段时间,他还能参加A银行孝天市分行举办的各种会议和学习培训。出公差当然是很享受的,住宾馆,吃桌餐,唱卡拉oK,进豪华歌舞厅,游风景名胜……其实,那就是变相的公款旅游。
纵然这样,王加根还是感觉不快活,经常无端地烦恼和苦闷。
什么原因?人心不满百?做了皇帝想外国?当然不是。
他的苦恼并非物质层面,而是精神层面的。常言道:有得必有失。进A银行工作之后,他得到了那么多,又失去了什么呢?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失去的,恰恰是人生最珍贵的东西:永无止境的进取心,坚韧不拔的毅力,吃苦耐劳的精神,和谐美满的家庭生活。
他再也没有按月给自己下达学习任务了,再也不通宵达旦地看书、起早贪黑地写作了,写日记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以前记日记,一年需要两三个笔记本,可现在一个笔记本两年还没有用完!自学考试中断了。英语讲座也没有收听了。家里的书柜和书架成了被遗忘的角落。不是为了给女儿找学习资料,他很少进新华书店和图书馆。
每天被繁杂的事务搅得头晕脑胀,风风火火地忙进忙出,慌慌张张地跑上跑下。安静下来时,回头一看,又没忙出个什么名堂。干的无非都是一些提草鞋、擦屁股、打边鼓之类的跑腿事情。这事要他协调,那事要他联系,一会儿要他签字,一会儿找他盖章,美其名曰“大内总管”,实际上如同用时有人找、不用时无人问的妓男一个!
说起来是笔杆子,写的文章都是些老生常谈、枯燥乏味的“党八股”。他绞尽脑汁、苦心孤诣、字斟句酌地起草,劳神费力地炮制出来、打印下发的文件,别人有时看都懒得看。扔在桌上,锁进抽屉,或者直接丢进了垃圾篓。时间和精力、青春与才华都被这些徒劳无益的事务所损耗。下班回到家里,他总是累得骨头如散了架一般,还得强撑着,干那些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活。即便是这样,老婆还骂他家懒外勤。方红梅老是觉得,承担的家务事太多了,责备他帮忙太少。还认为他洗衣服时故意不把衣服洗干净,害得她返工重洗。
“你每天就不能早一点儿回家煮饭么?捱也要捱到下班之后!我是因为在教室里上课,没办法提前回家。你早一点儿走晚一点儿走又有什么关系呢?哪个管你不成!住在这排简易宿舍的女的,个个都比我享福。她们打麻将都是男的把饭送到手里!我从早到晚总在忙,脚后跟打着后脑勺,成天当牛做马。自打你从孝天城回来后,我反而比以前更忙了,还没有以前舒服。”方红梅唠叨着,委屈得眼泪直流。
王加根忍无可忍,也开始大喊大叫,训斥方红梅不知好歹,骂她不通情理。说实话,他并非游手好闲、好吃懒做之徒。只要回到家里,总是主动找事做,很少空闲着。在外人眼里,他是个顾家的模范丈夫。方红梅竟然还要求他提前下班回家煮饭——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王加根认为,方红梅这是在逼他。
他最讨厌的,就是方红梅那张蛮横不讲理、得理不饶人的嘴。想当初,在牌坊中学的时候,方红梅的唠叨、埋怨和谩骂,一度逼得他想自杀。现在刚刚混好了一点儿,方红梅又开始使用她的“核武器”,意欲何为?她究竟想干什么?
王加根也承认,老婆的确很辛苦,但他们的家庭情况特殊啊!老人都不在身边,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不是同样比别的男人干得多么?人是应该有点儿牺牲奉献精神的。更何况,家里就三口人,又有多少事情呢?一日三餐,缝补浆洗,做卫生拖地,就能把人累死了么?
“我没指望你支持我干事业,没指望你来照顾我的生活,没指望你为我做出什么牺牲和奉献。你也就是比别家的女人多干了一点儿家务话。买个菜、做个饭、洗个衣、清个场就满腹牢骚,一肚子不高兴,这是他妈的什么贤惠老婆?我们又算哪门子美满夫妻?如果我将来得病了,或者因为意外伤残了,你不是要把我扫地出门?”
方红梅变了,变得他都快不认识了。
本科函授学习毕业之后,她再也不怎么看书了。每天除了上班和干家务,就是记着打麻将,连孩子的学习都很少辅导。暑假和寒假期间,以及周末不上班的时候,每天下午打麻将成了她的固定节目,有时打到深更半夜,甚至通宵达旦不落屋。
好多个休息日,王加根提议夫妻俩出去走一走,转一转。方红梅总是扯各种各样的借口予以拒绝。一会儿说街上灰尘太大,一会儿说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出门。王加根生气了,强行把她从麻将桌上拉下来,拖着她出门。她一到街上就开始抱怨。没有公园,没有像样儿的商场,没有休闲娱乐的地方,到处脏兮兮的,有什么转头?给她买衣服吧,她要么说款式不好,要么说价格太贵。这不合眼,那不合心。总而言之,不如打麻将或者在家里看电视舒服。
王加根于是就发脾气,两人闹得不欢而散,噘着嘴巴子打道回府。
归根结底,方红梅主要还是怕花钱。她既不愿意为自己花钱,也不愿意为王加根花钱。钱用在女儿王欣头上,也是寒寒滴滴的,脱不了小家子气。没办法,长期贫穷养成的节俭习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方红梅在消费方面如此抠,引起了王加根的反感和不满。他觉得,钱赚来就是花的。赚的钱如果不花销,就等于废纸一样。
身为A银行孝北县支行办公室主任,王加根出门却没有一件像样儿的衣裳。在单位里,总是像瘪三一样。A银行孝北县支行中层干部,个个穿得比他强。
方红梅从来没有用心地布置过他,反而夸他入乡随俗,保持了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王加根的几双丝光袜,都被脚趾头磨破了。他在家里说了好几次,方红梅才在街上的地摊儿上给他买了两双廉价的。拿回来交给王加根时,穿在脚上还嫌小了。方红梅就到街上去换,可又没有更大号码的。她就把袜子退了,说等以后碰到大号的再买。这一等就是几个月,她再也不提买袜子的事情了,搞得王加根每天只能穿脚趾头露在外面的袜子。每次进入银行微机房,他都不敢脱鞋子,怕别人看了笑话。
方红梅自己也是一样。她从来不化妆,也不注意衣着打扮,邋里邋遢,松松垮垮,搞得象农村妇女一样。刚满三十岁,就如同半老徐娘。她再也不过问王加根的写作了,也没兴致读王加根写的文章。看到王加根自学英语,就说他是猪鼻子插根葱——装象。嘲笑他学了十几年外语没有什么长进,嫌他听广播讲座影响她睡觉休息……
工作上不顺心,家庭生活不如意。每天循环往复,平平淡淡,没有波澜,没有故事,没有激情,更看不到成绩。无聊!真的很无聊。王加根感觉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损耗,身体在一天天变老。
日子不能继续这么过下去,必须有所改变!要摆正工作、学习与生活的位置。如果工作不能让自己开心,努力了也看不到前途和希望,那就把重心转向学习和生活,努力提高自身素质,经营好自己的家庭。
“何必为赵国栋这样的小人去卖命?他小肚鸡肠,嫉贤妒能,不讲信用。这样的领导有什么跟头?自己按部就班地混钟点,能敷衍就敷衍,能糊弄就糊弄,没有必要充当什么领导的参谋和助手。”这样想着,王加根慢慢平静下来,把烦恼暂时抛到了脑后。
接下来的日子,他尽可能表现得低调。不声不响地上班和下班,脸上很少露出笑容。碰到赵国栋连招呼都不打,也不再过问新闻宣传奖励的事情。A银行孝北县支行干部员工都知道王加根情绪低落的原因。有人同情,有人气愤,也有人嘲笑,甚至幸灾乐祸。
赵国栋见此,也觉得比较尴尬。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单位突然收到一份来自A银行hUb省分行的文件。A银行孝北县支行自成立以来,收到的大多是市分行、孝北县委、县政府和孝北县人民银行的文件。省分行的文件都是通过市分行转发,省分行直接给孝北县支行寄文件,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王加根拆信封时,也觉得比较蹊跷,怀疑是省分行把文件寄错了。
他打开文件一看,标题为《中国A银行hUb省分行关于表彰一九九三年度优秀通讯员的通报》。全省有十个优秀通讯员获表彰,其中就有A银行孝北县支行的王加根。
这份文件送到赵国栋那儿时,赵国栋感到很震惊,同时表现出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亢奋。
他提起钢笔在文件处理单上写了好长一段话。大致意思是,王加根同志是A银行孝北县支行成立以来第一个受到省分行表彰的员工,希望全行干部员工向他学习。他最后还提议,给王加根颁发特殊贡献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