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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读小说网 > 明月碧影 > 第二章

第二章 (第2/2页)

渐渐地睡意终止,她微微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上的确被披上了一件黑色羊毛大衣。她困惑地、惊诧地盯着邻坐自己办公桌上的柏文,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写报告,这是她第一次,第一次深深地望见他聚精会神认真工作的样子,他挺立的坐姿,全神贯注的眸子……此刻,羽裳的心犹如震颤了一般,仿佛被眼前这个一贯自恃清高的男人微微地触动了。他缓缓地走过来,轻轻地、呓语似地说:“金小姐,你醒了。”

羽裳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金小姐,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他的声音好低柔好温和。

羽裳眉峰轻蹙,睁着一对水雾蒙蒙的眼睛,眩惑地看着他。道歉?他会道歉?这两个字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他诚挚地说:“对不起,金小姐,我为那天崔韵涵小姐的事情向你道歉。我不该转移注意力,拿你当出气筒。那天我冲你,的确也是事出有因的。前段日子我很烦恼,你可能不知道,那个叫崔韵涵的女孩她喜欢我,我妈和她妈是好朋友,前段时间还在商量我们的婚事呢。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我受不了父母包办的婚姻,我觉得很无辜,竟然会卷入这场封建残余的风暴。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她们一厢情愿罢了。我的心里很烦躁、很忐忑,所以你那天刨根问底关于她的事之后,我真的是一股怒火一触即发了。对不起,我为我做的错事,真诚地向你致歉。还有,我之前说过的‘公私分明’,现在‘废除’了。以后不论你在这个办公室说什么,我都接受,不会再反驳你了,也不会对你说重一个字。”

羽裳被眼前这个男人蓦然地震动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客气地跟自己说话,比任何时候都要和煦,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他像一个孩子,在求恕、在忏悔,在祈求。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向自己解释这么多?很难想象面前这个温文儒雅、低眉敛目他,会跟当日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是同一个人。不,他就是这样,反复无常的,上一秒温煦和气,下一秒又蓄势待发了,这样的状况,不知道重演了几次。可是今天这种热烈且挚诚的眼光,这种低语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她低声喃喃地说:

“没关系,我早不生气了。”

羽裳凝视着披在身上的大衣,抬起头来,嗫嗫嚅嚅且眩惑地问:“是你——是你的?”

“刚才风大,看你觉得冷,索性就给你披上了。”柏文呓语地说。

羽裳的心里掠过一阵激荡,她抿着嘴地笑着,喃喃地说:“谢谢你。”

柏文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的视线望向了羽裳的办公桌,沉寂了几秒,又接口:“你说要给我写诗的。”

羽裳即刻从抽屉里缓缓地拿出一张信笺纸递给了柏文,其实,羽裳在他冲自己怒火的那天,她仍旧默默地写好了。事后,她的确很气愤,不想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也就把它写好后放置抽屉了。柏文看见纸上一排排、一列列的蓝色钢笔字,整齐有序、笔走龙蛇。这是他盼了多久的“秋诗”啊!他不禁脱口念出:

“露苔流涎藤枝蔓,庭楼瑟影花满园。

畔叶浮红萧萧木,浅水斑霞碧空连。

缤纷盈落江南岸,湛湛果腹无尽言。

冬伏秋罹何日还?来旭朝映冉暮间。”

她笑了笑,低声说:“别念了,多酸呀。”

此时羽裳猛地想起梓君的托付,她立即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信封,双手奉上,婉转低喃地说:“这是我好朋友梓君给你的信。”

柏文颤动了一阵,双眉紧蹙,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接手,只是怔怔地望着羽裳。她见他一副茫然、空洞的神情,轻轻解释道:“梓君,就是那个在圣约翰大学与我们一起作诗的那位程小姐。”

“她写信给我干嘛?”柏文眩惑地问。

羽裳沉寂了几秒,微微说道:“你看了就知道了。”

柏文缓缓地接过信封,他的心里已经有了定数,他又慢慢地走向了自己的办公桌,随后直接将这封信放进了抽屉里,却将羽裳这张布满秋韵的信笺纸夹进了桌上的书本里,接着他又拿起笔来,一心一意地写报告了。

“彭主管,你——”

“有空再看,先工作吧。”他轻描淡写地说。

羽裳见此,被这眼前的一幕深深地震慑住了。

彭太太向丈夫抱怨着儿媳若柳嫁到家里两年未孕之事,打算找中医给给儿媳看看。提及若柳,士申总是会浮起一阵心酸和落寞。那若柳是彭士申长子彭康文的媳妇,她长得高高瘦瘦,虽然温柔细致,却总带有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意味。她家之前也是赫赫富贵,只是家道中落,小人残害,她父亲曾是帮助过士申生意的大恩人,因此在冯志年过世后,将他的女儿许配给了康文。

秋风和煦,阳光明媚,云淡淡,风微微,鸟声啾啾,蝶影翩翩,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忽然柏文开门而入,他缓和地说道:

“金小姐,刚刚会议指出,马上派我们材料部的职员明天动身去杭州出差学习。”

“杭州?出差?”羽裳一时怔住了。

“是的,你赶紧回家收拾衣物吧,这一走要一个礼拜呢。”

羽裳那对眼眸里盛放着忐忑与不安,她抖索着问:“没有——女同事吗?”

“还真不巧,就你一个。”

羽裳心里掠过了一片震颤,长这么大以来,出过最远的门也就是北平,那里好在是寄宿学校,况且全是女同学。可如今迈入工作岗位,只身一个女流之辈随着男同事下杭州。这晚上,风凄月冷,远在异乡,一个人恐怕也胆怯得难以入眠。她心里瞬时涌上了那份恻然的情绪,脸上浮起一阵萧索、惊怔和迟疑。洁白的脸颊微微漾着红晕,她难以掩映着心里的焦虑与不安,她的思绪飘飞在一个遥遥远远、迷迷茫茫的的境界里。

忽然一阵炙热明亮的声音渗入她的耳畔:“别害怕,有我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会保护好你的,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

柏文的眼光热烈而温煦,坚定而富有正义感。顷刻之间,羽裳的心间泛起了一圈又圈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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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涟漪,那样绚丽柔情,刹那间,心头奔窜上了一股蚀骨的温暖。回到家里,她折叠着自己的衣服。十一月了,晚秋的上海,寒气袭人,徐氏一再叮嘱着羽裳,到了杭州一定得多加小心,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徐氏想到只有她一个女孩子,夜里住宿更成了问题,心里更是担惊受怕。她装置了几件羊毛枣红披风外套,并细细嘱咐羽裳,千万千万别着凉了。离家一个礼拜,要给家里写信,哪怕只是短短的一个礼拜,都必须写信回来报平安。今日的状况,羽裳仿佛想到了几年前考进北平女子师范的时候,母亲也是这么千叮咛万嘱咐的,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可是却不足以这次这么迫切而热烈。自己母亲的话,羽裳是深深地记住心里了。她深知,母亲已经“失去”了云裳,她是她“唯一”的孩子了,所以不可以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第二天,上海的天气是阴沉欲滴的,灰雾朦胧的一片。羽裳谢绝了母亲为自己送行,上海南火车站早已经是络绎不绝,潮来熙攘的旅客静静地等待火车的到来。今日的羽裳,她身穿一件紫色的羊毛衫外套,下面系着点花百褶裙。她手拎着一只皮箱,忽然听到一阵发自天际的轰鸣,那辆火车已向站台速速地行驶过来,一阵飞弛而过的旋风,吹起了羽裳的裙子下摆,拂起了她的长发,空气里滞留着醉人的幽香。

火车停稳了,乘客们杂乱无章地纷纷上着车。柏文一把拉住羽裳的右手,她心里猛地触动了,柏文低语道:“把东西给我,我帮你拎。”

在一片人潮拥挤中,柏文将羽裳牵在了自己的前面,她蹑手蹑脚地上了车。柏文倚坐在她旁边,随着火车缓缓驶动,她望向上海熟悉的一切,正在一步一遥地模糊、远去……适才上火车的时候,柏文那宽大而柔和的手心紧紧地与自己的手交碰,她的心里不禁产生了一团炽热的焰火,是那般蠢蠢欲动,难以言表的,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这是第一次,在无意中与他肌肤碰撞,她的内心是几近娇羞的,她甚至于不敢直视他,视线一直放在窗口以外。

杭州的天是晴朗而明丽的,他们被安排到临近西湖的一家旅店里,柏文将羽裳的行李帮她放置在了房间里。四位男同事,两个人挤一间,柏文选择了住在羽裳侧边的房间,总是隔壁,如果有什么动静或不测,他总好第一时间出面,负责保证羽裳的安全。第二天清晨,大伙前往杭州某工厂的会议室,那是一间熟褐色的装置,两扇落地门窗,颇有上海石库门的味道。一张长方形铺满白色桌布的讲桌,几张椅子分棱有序地摆放,每一个座位上,都斟满了“西湖龙井”,茶香袅袅萦绕着庄重肃穆的会议室。几个同事分别礼性地坐下,那杭州某厂长坐在主位置上,大方热情地说:

“好了,欢迎从上海某工厂来学习的同志们!”说完,一阵阵掌声扑入耳畔。

他又接口:“我们做服装的都知道,服装由服装面料、辅料、包装材料等原料组成。其中,棉、麻、丝、毛、化纤织品是服装的面料。里料、衬料、填料、线、织唛、钮扣是服装的辅料。胶袋、包装纸、胶纸胶夹、包装带等是服装包装的材料。杭州有“丝绸之府”之称,旧时清河坊鳞次栉比的绸庄更见证了丝绸经济的繁荣。它的作用有着穿着舒适,与人体有极好的生物相容性,加之表面光滑,其对人体的摩擦刺激系数在各类纤维中是最低的。吸音、吸尘、阻燃,抗太阳光。丝绸分为绢、纱、绮、绫、罗、锦、缎等。丝绸轻薄、华丽、高雅,适合做时装和礼服,也适合做内衣贴身穿着,是一种保健性的天然纤维……”

羽裳与柏文全神贯注,她垂下眼睑,细细地做好笔记。就连窗外的一只百灵鸟飞上树梢,吟出清脆悦耳的叫声,她也不屑一顾。下午,落日将沉,彩霞满天,柏文与羽裳一起来到了西湖边,羽裳仰视着绚美夺目红滟滟的天空,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杭州天际的美丽。她低语细喃:

“上海离杭州如此之近,可是却从没来过。”

“我是来过好多次了,杭州本地人都说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秋季的西湖,感觉有些落寞凄怅了,我个人觉得还是春天的杭州最美。”

晚秋的寒意随着暮色逐渐加重,一阵秋风,洒落下来枫红的黄叶,两岸的秋柳拂掠着发丝,在风中颤颤飞逸。羽裳蓦然打了个寒噤,她双手环臂。

“冷吗?金小姐。”

她摇摇头。

“你看你穿着如此单薄,怎么能不冷呢?”柏文的语气夹含着丝丝的心疼与焦灼。

说完,他便将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了下来,披在了羽裳的身上。

“不要,这样你会冷的。”她急忙推辞道。

柏文大衣里单穿着一件白衣衬衫,他呓语地说道:“没事,我是男人,不比你们女孩子家身子单薄,倒是你别着凉了才好。”

羽裳抬起头凝视着他,眼神里汪聚着感动和热情。天哪!他到底是个怎样的性格?难道?他真如梓君所说,是一个很好的人?羽裳的心里掠过一阵欣喜,她高兴,她感动。随后,柏文带着羽裳踏上了那一叶扁舟,环游着这一片烟波浩淼、水色潋滟、一碧万顷的西湖。湖水,有时是云烟苍茫的;有时是缤纷绚丽的;有时是清清澈澈的;有时是朦朦胧胧的。她如痴如醉地叹道:

“好美啊!果然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回望还迷堤柳绿,到来才辩谢梅红。不殊图画倪黄镜,真是楼台烟雨中!’可惜现在是晚秋,如果是‘秋水长天共一色’也许恰到好处吧。乾隆皇帝在作这首诗的时候,第一次下江南,正赶上春天的杭州,果然是风景迥异,尽收眼底!”

柏文浅笑,他望着眼前这个诗兴盛放的女孩,幽幽地接口:

“‘花开红树乱莺蹄,草长平湖白鹭飞。风日清和人意好,夕阳箫鼓几船归。’”

“好好好,正是现在的写照。”

“还有最重要的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柏文低低地、轻轻地说,眼神里蓄满了蜜意。

羽裳微微笑道:“西湖真的可以跟西施所媲美吗?”

“那当然,我认为西湖不止可以只跟西施所媲美……”他的声音是低柔的,是言犹未尽的。

“西湖十景不是一天能走完的,等我们每次会议学习结束后,剩下的时间我都陪你一起赏析这个人间天堂。”

羽裳抬起脸,接触到他那对英气圆润的眼睛,透过白色圆形的镜片,依然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眼里盛满了宁静,注满了无限的柔情。一时之间,被这一对醉态可掬的眼眸深深地震动了。她长长的睫毛半垂着,眼神里覆上了一丝娇羞、迷蒙的光彩,两朵微微的红晕忽然扑上了她的脸颊,唇边依旧保留着一个安然的微笑。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为什么凝视着他那一对暖意融融的双眸会让自己心中如此地震慑?为什么会如此紧张无措?为什么?暮色又悄然地加重了,寒风伫立,越加幽冷了。一片灰暗蒙蒙的景象罩住了西湖美景,一只只白鸽点点拂掠,鸣鸣啾啾,又展翅飞跃而去。那白色的翅膀着沾染着西湖清茫茫的水汁,倏然间又如珍珠项链一般潺潺地跌进湖里。羽裳依稀感觉坐在自己旁边的柏文在簌簌发抖,她低声迫切道:

“彭主管,你好冷了是不是?快穿上衣服吧。”她脱下那件大衣披还在了柏文身上。

“我——我没事,还是你披着吧。女孩子身子单薄,不比男人。”他的的声音抖颤颤的。说完,一边脱下大衣欲披向羽裳。

“还说没事,我感觉你全身都冰冷的,快点披上,你要是着凉了,我就‘罪孽深重了’。”羽裳一边说一边给柏文披好大衣。她又接口:

“我不冷了,你已经给我披了一个多钟头了,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靠岸了。”

柏文潜意识地捧住了羽裳的双手,脱下大衣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她的手即刻就变得冰凉冰凉的。羽裳没有退缩,她的双手一直停留在那张温暖且厚实的掌心里,被紧紧攥着……由于颤冷的关系,柏文看到眼前这个如此削弱女孩,他有种迫切想保护她的欲望。此时此刻,他没有时间去思考,索性一把将羽裳揽入怀里,用坚实温暖的双臂紧紧地、紧紧地圈住她,不让她受到寒风的侵蚀,这也是他给她取暖最好的办法。羽裳的世界顷刻之间瓦解了,她像一头温顺的小羊,任意着柏文的摆布,她睁着一双焕发着惊异、意外的眼眸。一时之间,无法思想,无法分析,脑子里一片混沌与怔然,她像踏在云雾里那般虚无缥缈的。她无从反抗,她实在拧不过柏文那坚固的臂膀,她只能这样静静地依偎在柏文的心间。在一片苍茫朦胧的西湖船只上,天地万物,仿佛静止,只听得柏文胸腔那炽热缠绵的锤击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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