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逢春之一 (第2/2页)
夏木辰空手画了个符,借助法力,转眼过地千里。景物陡然变换,眼下到了荒无人烟之境,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座寂寥的空城,别说什么画角吹寒之音,半点人声也无,城池肉眼可见地笼罩着黑色雾气。
夏木辰率先进城,走过废池乔木,阴气越来越重,四下也越来越死寂。
向黑雾笼罩的死城一眼望去,两人竟已然看不清远方的麦田,只有白色的古塔仍傲然矗立,像是死神座下的永生之塔,引人入城,坠入黑暗的怀抱。
四周实在太安静了,夏木辰向前踏步走去,什枝两股战战,但也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只见这座城,原本有官兵镇守的城门口没有人,平素百姓欢声笑语的屋檐下也没有人,只剩下卷地枯草和杂乱的车轱辘横斜在路边。什枝差点被绊倒,只得蹦蹦跳跳地走,走过长长一段青石铺就的路。此路颇为不畅,夏木辰被满地杂乱绊得不耐,抬起手臂,猛地一挥袖子,转眼肃清了整条长路。什枝只觉罡风一起,眼花一瞬后,景物顿时清明。
路总算平坦了,只是不知为何,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活物出现。夏木辰回忆起方才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心道此地不免荒凉过甚,浓黑一片……倏尔,他顿住脚步。什枝险些撞上,好不容易才刹住脚跟,惊道:“花蘅君?怎么了?”
平地忽起一阵寒风,从小至大。夜幕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降临,不曾惊起一只鸦雀。四面八方的黑暗如潮水般向两人包裹而来。
夏木辰脱口而出:“速回天庭,此地有变!”
什枝尚未反应过来,夏木辰已然从袖中掏出一张卷轴展开来——
什枝急忙道:“花蘅君,那您呢?”
夏木辰一笑:“不必担心,不才在下法力无边。”
说罢,指尖燃起一团火,干脆利落地点燃卷轴。随着卷轴燃尽,什枝成功地消失在了眼前,未说完的话随风飘散:“要不要我去替您搬救兵……”
“……”夏木辰心道,这还用问,当然要。
送走了什枝,夏木辰的目光清晰可见地冷却下来。他低声念了两个字,尔后一柄通体晶莹的长剑出现在眼前,华光流转。
神剑花眠。
荒城四周的黑雾渐渐深浓,分成了几条毒蛇的形状,严丝密合、小心翼翼地徘徊在夏木辰的周围,蓄势待发。如此深的怨气所凝聚的浊息,只可能是屠城所致。可此处偏偏未有战乱,所以只可能是,非人所屠。
夏木辰出手快如闪电,握住花眠的剑柄一闪,黑雾瞬间被流光劈裂成两道。翻手覆手的间隙里夏木辰吟念咒术,指尖绽放出绚烂的白光冲破黑色的枷锁,于黑暗中落成雪白的花瓣,欲赶在黑雾聚拢之前将其解离分散。
花瓣碰到了黑雾,顷刻将其于洁白中净化,使之悠悠然消散。然而棘手的远不只于此。
即使夏木辰一刻不停地念咒净化,仍是越来越多的黑雾封杀过来,剿灭光明,团团围困住他,呈四面八方闭合之态。
夏木辰面上从容,心里大骂。道早知如此便多叫几个帮手,也不至于孤军奋战,实在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眼看黑雾即将发起攻击,夏木辰心知光念咒已是无用。“就和它们鏖战一场罢,”夏木辰想,“到时也许能更全面超度怨灵。”
转念间,他腾跃而起。右手于电光火石间紧握剑柄,翻身挥出一道泠泠剑光。与此同时八方的黑雾倾巢而出,如铺天盖地的洪水猛兽般席卷而至。光与影转瞬激缠在一处,夏木辰整个人化作光箭在无形的黑蛇中穿梭,见不得他身形如何迅捷,只见得他的目光清明如许。黑雾浓郁,细细聆听,甚至可以听到雾里的尖叫声。夏木辰已挥出百余来剑,画出千道光线。
在猛烈的斗争中,黑雾原本凶煞,突然间,像被一股无形力量牵绊住,渐渐得游动地缓慢了。夏木辰的动作也随之凝滞,轻盈的身形重新清晰。这不是因为他战胜了这邪灵,而是因为……
夏木辰看到一抹银色的月华穿透重重黑暗,照进了这座城。如似有飘渺的乐音从远方传来,清灵灵的,顺着月光,流淌到他的身边。
黑雾如有感应,从夏木辰身边游离而去向远方——古塔的方向。夏木辰也将目光移向远处,只是黑雾争先恐后地在他身边游走,什么都窥不清楚。
夏木辰握紧剑。吸引黑雾的是极强的法力所化的乐音,并非管弦所奏。能以灵化音的人,怎么说法力也不在他之下。此人是敌是友?
就在这时,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轰地一声,狂风大作,飞沙扬砾,风暴扶摇而上黑天,夏木辰足尖点地,身如惊鸿飞至上空,无数华光倾泻而出,毒蛇尖叫怒号声蓦然拔高,有灵的乐音亦铿锵不息,尘土肆虐。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千条光线化作难以撼动的绳索死死搅缠住毒蛇,随着乐音顿止,风暴平息,黑雾瞬间溃散,月华流照空城。
夏木辰落地,让掌心华光流散到四面八方,在土壤里生长成白花。
寂静,安谧。黑色变作银色,如梦一般,刚才的一切仿佛都不曾存在过。只是不同的是,古塔顶尖上,站了一个人。
夏木辰噙了一丝笑,月光染上他的眼角眉梢,吊着风情。他拂了拂白袖:“我们又见面了。”
“近几年,阁下多次相助本君,可否问尔姓名?”
那人高高俯瞰夏木辰,两人隔空对望了许久。
夏木辰挑眉,身形消失,下一秒闪现在古塔之顶。
眼前的人,覆银色面具,只露出优雅的下巴,身量颀长。同样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清绝冷冽。银面后的眼睛看着夏木辰,一丝一毫地躲闪也无。
被这样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夏木辰的心里突如其来地涌起悸动,传入四肢百骸。这股悸动莫名其妙,却又熟悉得如同日常。恍惚间,他毫无提防地坠入一个清浅的怀抱……又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怀抱,只能称之为“擦肩”。
夏木辰睁大双眼,惊讶到极点,灵海茫然,反而忘了动作。尔后甫一回神,手里已然捏成仙诀。那人仿佛料到他背后的动作,在仙决刚落下的瞬间如鬼魅般结束了短暂的拥抱,在月光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飘渺得恍如梁上燕过无痕,亦似孤鸿幻影。
夏木辰回过神来左右一看,四下无人,不禁向着天边大声道:“阁下?”
什枝在塔下道:“徒儿什枝在此,花蘅君您怎么在塔上看月亮?”
“……”
夏木辰灵魂归窍,暗暗叹了声罪过、失态,从塔上一跃而下,轻飘飘地降临地面,月华盈袖好似雪莲千层怒放。
什枝搬来的救兵只有一人,司火的炘神。此人正抱着手臂站在一边,一身黑衣,仅衣襟衣袖边缘一层火焰的颜色昭示他的身份,他乜向夏木辰:“芜城怎的风清月白,不该是阴风怒号,卷起屋上三重茅吗?是谁说危险得不行的?我定要去讨个说法。”
夏木辰恭恭敬敬地挑眉:“抱歉,遗憾大人白跑一趟,前段时间黑雾浓浓,如今我已经解决了。”
炘神名曰周燚,闻言道:“竟是如此,果真后生有为!只是,一有困难就巴巴地唤本上神来帮忙,未免,太不成熟了?”
什枝有些无措,夏木辰顺手拍了拍他的肩,对周燚莞尔道:“您教训得真对,下次我去找瑶神好了。”
恍惚间,晨光微熹。白花沾染了薄薄的一层雾水,期待太阳的照耀,让荒芜的芜城重现生机。
周燚问:“夏木辰,你是回天界还是继续玩?”
夏木辰回头望了眼塔:“上天。”
什枝震了一惊:“您,您竟然不玩了!”
夏木辰的眉宇间染上凝重:“这事解决得轻巧,实际上很是严重,没时间玩了!”
待两人回到天界,才发觉周燚已不知去向。穿过云层,云层背后的灿烂乍泄眼间。与去时别无二致,神官碌碌奔走。放眼天界,远处的高山上堆积着常年不化的皑雪,看似近在眼前,实则遥亘万里。而这座山背后圣海无波,跨过茫茫海浪,即可抵达佛陀所在的极乐。
夏木辰看遍好风光,从未停止过欣赏。但此刻他无暇享受,直奔天界大殿堂。什枝眼见他有要事商谈,默默退回花蘅殿去了。
天宫巍峨神圣,钟鸣声悠然。夏木辰穿过莲池进了凌霄殿,众神朝圣的凌霄殿此刻安静得“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象征着天界至尊的神此刻不在殿上,大殿中除了高处侍立于金光闪闪的宝座边的两名天君侍神外,只剩下冷漠地看着夏木辰的尧予君:沈依望。
此人亦是一段传奇。不倚仗任何仙门,单凭自己日积月累的修炼而得道成神,令人赞叹。然而,他的眸色常年白雪皑皑一片,从未流露过春色三分,哪怕是两分尘土、一分流水,冷漠得使人胆怯。
沈依望开口:“天君圣驾不知莅临何地,花蘅君可是有要事相商?”
夏木辰道:“正是。”
沈依望面无表情:“不知是否是为芜城的怨灵。”
夏木辰看起来很震惊,道:“尧予君料事如神呐!”
沈依望道:“芜城兹事体大,本该交由上神。按理说此事异常难办,花蘅君却仅凭一己之力,翻云覆雨间将祸端荡平,真真是……令人佩服。”
夏木辰不动如山:“是吗,我恰巧携了法器,运气佳而已。既然天君不在此地,我便告退了。”说罢一揖手,转身离去,面色凝重,抹去了手心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