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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如归去 (第2/2页)

可听着听着,哪知道张富贵怎么回事,竟鬼使神差的背起了《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情绪刹那间变得消沉低落。秋水悄悄的觑了他一眼,猛的发现他眼角微润,一向挺直的腰板似乎也弯软了一些,心底便是一痛。“五年生死两茫茫”,只这一句话七个字,却哪里能道得尽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相思之苦。秋水情知他一定是想起了五年前莫名惨死人财两空的林家鲲,那个美丽温婉却神志不清现在已不知下落的弟妹,被逼携妻带子亡命天涯的林家鹏,还有自己无辜受累葬身火海的妻子,一时间感同身受,不觉悲从中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落了下来。却又不敢哭出声,唯恐火上浇油更增添张富贵的愁绪。

她比谁都深知,身边这条硬汉心里有多苦,自五年前那一连串骤然而降的灾难发生以来,这个男人为林家,为弟兄,为集团,为官司,也为包括自己母女在内的员工们操了多少心,熬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却硬挺着从不畏惧,从不妥协,从未倒下!

秋水尽力压抑着自己,赶紧拭去眼泪,强作欢颜,尽量让自己语气轻松而略带调侃道:“哟,没瞧出哦,一个钻猫耳洞的大兵,还懂得诗词风月伤春悲秋啊?呵呵,连断句都分不清,第一首后面明明是两句。另外,你也莫要多解释了,是我的不是,错怪了你,怪我自己‘多情却被无情恼’”(苏轼  《蝶恋花·花褪残红青杏小》)

“嘿嘿,”张富贵搓了搓双手,捂在脸上揉了揉,叉开小指偷偷将眼角泪花擦去,这才放下手,嘴角牵动,对秋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好意思道:“说句真心话,我一闭门造车自学成才的自考生,哪能和你这个正牌大学生相比。这两年不是没事干吗,陪林一林看了些书,偏就喜欢上了等苏轼、辛弃疾几个豪放派诗人,但最喜欢的还是毛爷爷的诗,站高望远,大气磅礴。”

秋水哪里还敢再和他谈诗论词,忙岔开话题:“你不是说另寻住处的吗?改变主意了?这房子要是重新装修,恐怕得花不少钱和时间,来得及吗?”

张富贵耸了耸肩,好像将所有过往都抖落干净了似的,又回复到精明利索的状态:“不装了,把这门窗都砌封起来。我们回乡下去,住一住家鲲留下的‘林氏猫耳洞’。呵呵,这时节,应该已经是一派田园风光了,真有点迫不及待啊。”又一挥手命令道:“一林,带叶儿进去,捡几样你们最喜欢的东西。什么时候你康复了,学有所成,我们就什么时候杀回来,再住进这房子!林一林,有这个信心吗?”

“有!三爷,秋姨,我一定要亲手夺回我们的家产!为我爹爹婆婆爸爸妈妈和三婶报仇!”林一林小胸脯一挺,满怀信心的大声回答,眼里露出浓烈而瘆人的杀气。

秋水见他小小身板竟散发出如此强烈的煞气,心里不禁暗暗生出一种恐惧的感觉:太可怕了。这个小男孩,今年才八岁啊,莫不会又要成长为林家新一代妖孽吧?!

一个小时后,张富贵拎着个打好包装的纸箱,和林一林、秋水、秋叶三人跨出别墅大门,走出蒿草深深的庭院,来到院外宽敞的平台上。四个人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静静的眺望着脚下如羽翅一般展开的房舍、满目葱茏的青草树木、如繁星点缀的五彩鲜花和那条银光闪烁如玉带一样妖绕着奔向远方的小溪。

“真美啊,真舍不得。”秋水喃喃自语着,眼里慢慢的噙满了泪水。

“什么叫舍,什么又叫得?”张富贵满怀感慨的轻言慢语道:“八年前,区政府将这块看上去没什么大用的荒地给了集团公司,公司花巨资建起了这个小区。可八年后,区政府又分钱不花的把它收了回去。这就是舍与得。另外,因为鲲鹏小区,带动了这一大片地方的开发,老城区众多大学相继在这里建设新校,因此,区政府还收获了一个新城。这又是一种是得。”

“可是我们呢?得到过后,现在我们却失去了所有一切。这不公平。”秋水擦掉眼泪,忿忿不平道。

“呵呵,”张富贵轻笑一声,幽幽说道:“不要轻易下结论。我们现在失去的,对某些人而言,当然是一个巨大的收获,但再过一个八年呢?《桃花扇》里有句名言,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天道轮回,人生就是这么无常又有趣啊。”

张富贵突然放下纸箱,抬起双臂,做了个扩胸动作,将右手食指嘬在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仰天长啸一声,豪情万丈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留得此身在,天地任我行!”然后笑意盎然的在林一林身前蹲下,拍了拍左肩:“一林,上来,咱爷们走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万里风烟,一袭霜月,未怕欺他得。不如归去,阆苑有个人忆!’(辛弃疾  《念奴娇·梅》)”

林一林手脚并用爬上他肩头,回首看向秋叶,朝她招手。

“三爷,三爷,还有咱爷…噢不…咱娘们呢?”小女孩秋叶急得脸蛋红扑扑的,生怕丢下了她,慌忙火急的跑到张富贵跟前,两手忙乱的比划着,指了指和秋水,嘴一瘪,眼里雾蒙蒙一片,看上去要哭的样子。

看到女儿慌成一团,想模仿张富贵的话,却口不择言“咱娘们”时,秋水掩口葫芦一笑,旋即神色有点黯然,稍显紧张的看着张富贵,她曾经熟悉而又陌生的顶头上司。

“一起走啊!”张富贵乐呵呵说着,伸出双手,从腋下抄起小女孩,迅速向上一抛,秋叶惊叫一声,人已飞坐在张富贵右肩上。两个小家伙在他头顶上手牵手喜不自禁的笑逐颜开。

秋水脸上神色犹豫,略显踌躇道:“张总,我…我还没想好呢。”

张富贵略微有点不耐道:“都多长时间了,还没拿定主意?想什么好事呢,秋大美人?是不是觉得这些天过去了,他们不仅没有收回你的房子,而且还保留你财务总监的位置,是真看中你了,对你情有独钟,会放你一马?幼稚!做梦呢吧。说句真心话,别说财务总监这个核心关键位置他们不会真让你做,即使让你待在这个位置上,也必然会安排一两个嫡系人物在你身边,轻而易举的把你给架空喽。你再仔细想想童君格那天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你认为他能放过你吗?我警告你啊,秋大美人,你自己犯傻倒也罢了,可别到时候连叶儿也一并搭进去了!”

张富贵一通长篇大论,说的秋水一愣一愣的。

“秋叶?关秋叶什么事?”秋水开始没想明白,随即脑海里回想起那天童君格饥渴的目光在自己和女儿之间来回扫描时的贪婪模样,还真像张富贵说的一样,俨然是个色中饿鬼。如果自己真的留下来,如果童君格真的不放过自己,即便他不入主鲲鹏集团,仅凭他身后雄厚的财力和背景,到那时都不用他自己亲自动手,就会有人帮他想出几种十几种办法来逼迫自己就范。仅仅强行收回房子、把她扫地出门一招,就足以将她母女俩逼得流落街头。更有甚者,如果童志军、陆天萍夫妇不敢和张富贵翻脸而拿她出气怎么办?到那时,自己岂不是任由他们拿捏摆布?秋叶如此弱小,在这个城市里无亲无故,无依无靠,拿什么自保?反过来,跟随张富贵,至少还有个帮自己想办法拿主意的人,而最最关键的是,对自己母女俩而言,这个如山一样的男人,不比童志军、童君格之流更值得信赖和依靠吗?

短短几分钟时间,秋水内心里仿佛经过了数十次激烈的交战,脸上神情变幻不定,一时害怕,一时高兴,一时忐忑,一时坚定,脸色也一时煞白,一时通红,各种念头浮浮沉沉间,脑子渐渐清醒过来,终于打定主意:跟着张富贵,不如归去!

一念至此,秋水顿时觉得浑身通透,神清气爽,徘徊在她头顶数日的漫天乌云瞬间散去,阳光明媚,东风浩荡,春暖花开。

面对脸色不愉的张富贵,秋水坚定的点点头:“张总,我想好了,我娘们…我娘俩和你们一起到乡下去。可是…有一点,我又不会干农活,农村的事什么也不懂不会,去了以后,怎么办呢?”

张富贵呵呵一笑道:“放心,饿不死你,也闲不住你。堂堂鲲鹏集团财务总监,凤凰城小有名气的业余画家,教几个孩子学学数学、画画风景总不成问题吧?”

“呀,当小学老师呀?那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喜欢孩子。我愿意,顺带也方便照顾秋叶和一林。”秋水惊喜不已,一颗心终于彻底的落到肚子里。

张富贵满意的笑着点点头,扛着两个欢天喜地的娃娃,扯开喉咙高歌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陶渊明  《归去来兮辞·并序》)”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苏轼  《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沁园春·雪》)

“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沁园春·长沙》)

……

林一林和秋叶俩小娃娃拍着双手,张富贵吼一句,他们就跟着念一句。

其情也切切,其乐也融融。

秋水跟在一大两小三人身后,脚步轻松愉快,刚卸下心里沉重的包袱,转眼心思就像一条畅游溪中的小鱼,撒欢似的活蹦乱跳,又像春雨过后道旁溪边房前屋后的青青小草,连天接地的疯长起来。

“他凶人的样子好可怕,但吟诵诗词的时候又好有气势好有风度,好像,似乎,真的还蛮调皮可爱的。”

“秋大美人?他刚才连连叫我秋大美人。”

“他好喜欢和关心秋叶,叶儿叶儿的叫得挺自然的。”

“对付童君格的时候算无遗策,对我们母女俩却比我自己考虑的都要周全,连工作都给我安排好了。一个大男人,心可真细,会疼人。呀,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公司里他有没有招蜂惹蝶?”

……

秋水眼光热切的看着张富贵宽厚的背影,越看越觉得高大威猛。一个词突然窜进她脑海里:“铁汉柔情。”

呀,脸上怎么热辣辣的烧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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