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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106 (第2/2页)

周嘉荣笑着说:“詹一兄快请坐,我姓纪,在家中排行老三,大家唤我纪三便可。”

詹少爷又相继介绍了身边的几个年轻人,他们这些人不是富商员外之子,便是家中有人在府衙做官。其中尤以詹少爷身份最贵,其父乃是漳州府通判詹向平。

通判分掌粮运、屯田、水利、牧马、江海防务等事务,也就是说除倭寇海盗亦是通判的责任。

上街就遇到漳州府通判家的一公子,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周嘉荣连忙拱手道:“原来是詹一公子,失敬失敬!”

詹一摆手,反客为主:“纪兄不必如此客气,请坐吧。”

见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免去了一场争端,酒楼掌柜的大大松了口气,连忙派人送了一份好酒过来说是酒楼的赔礼,而且他们这一桌全免了,让大家想吃什么尽管点。

詹一似乎习惯了这种做派,当即又点了几道好菜。

等待菜上来的功夫,大家闲聊起来。

周嘉荣按照事先的统一口径,说自己家在江南,世代从商,因不擅科举,连考好几回连童生都没考上,家父见其不是读书的料,总算死了心,让其跟着家里的掌柜出来跑跑,长长见识,以后也好回去继承家业。

听说周嘉荣也被押着整日读书,屡试不中,詹一似乎找到了亲人,举起酒杯道:“我敬纪兄一杯。不念书怎么啦?那考中秀才的不一样要天天到我家给我授课。我与纪兄可真是同病相怜,好在纪兄已解脱了,我爹什么时候才能想开啊。”

一副学渣被逼着念书苦不堪言的样子。

周嘉荣宽慰他:“詹大人也是一片望子成龙之心,詹兄尽力便是,若实在不行,也可学我,做些买卖,回头照样能赚大笔的银子,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这话可是说到詹一的心坎里了:“可不是,不念书做买卖也是挺好的。纪兄这次到江南,打算卖什么?”

周嘉荣笑道:“我家中是开织坊的,每日能产数百匹布,听说漳州府这边布比较贵,离江南也不算很远,因此家父派我前来看看市场,若能找到长期的买家,家里的布便有了稳定的出路,也可扩大织坊的规模。”

詹一一拍手,乐呵呵地说:“原来是卖布啊,这个好说,袁六家就是开布庄的。”

被点名的袁六也是长得白生生的,笑起来有一个酒窝的秀气青年。

见詹一点了他的名,他腼腆一笑说:“不知纪兄带了多少布,准备卖多少钱?”

周嘉荣一副纨绔大少爷只顾玩,不管生意的模样:“这次探路只带了一千五百匹棉布,五百匹绸缎。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行情,我家掌柜的出去找销路了,具体情况得问他。”

“这样啊,纪兄若是没寻到合适的买家,明日可到我家店铺上看看,我家铺子在运通街上,袁记布庄。”袁六笑着说道。

周嘉荣拱手:“那便多谢袁兄了。”

几人详谈甚欢,酒过半巡,楼下忽然传来了噪杂的声音。

众人探头望去,只见一楼几个喝得正高的男人吵了起来,仔细一听,竟是在吵宁洋县之事。

一人喝得醉醺醺的,道:“宁洋县驻了那么多大军,这么久了,既不打也不撤,干什么?”

“可不是,搞得现在进出宁洋县都不方便。”

“听说朝廷派来的将军死在了宁洋县,恐怕朝廷不会轻易罢休。”

“不罢休,他们能做什么?”一个高个壮硕的汉子拍着胸口,大咧咧地说道,“剿匪剿匪,剿了多少年了?”

语气说不出的嘲弄。

另一人压住了他:“王兄喝高了,别胡说了。”

汉子推开了他,大剌剌地拍着胸口道:“我说的都是实话,这都多少年了,三天两头剿,最后怎么样,大家都看到了。”

听到这话,周嘉荣观察周围人的神色,竟发现大家没什么诧异的。

他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一个平民都敢在酒楼大放厥词,东南沿海这个烂摊子远不如地方官员上报的那么简单。

再瞧詹一等人,看得津津有味,似乎觉得挺有趣的,半点也不觉得底下那大汉这说法有什么不对。

“宁洋县剿匪是怎么回事?”周嘉荣故作好奇地问道。

詹一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哎,就是朝廷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派人来剿匪,这不死了个将军,事情闹大了,现在弄到漳州府到处都在议论这事。”

周嘉荣震惊地看着他:“死,死了个将军,那……那朝廷还会善罢甘休吗?漳州府不,不会不太平吧?”

见他一副快吓破胆的模样,詹一得意地扬眉道:“纪兄莫怕,有我在,保你在漳州府无恙。放心吧,朝廷几乎每年都会下令剿匪,就那样。”

“那就多谢詹兄了。”周嘉荣连忙举杯敬詹一。

詹一很是受用他这副奉承的样子,举杯一口饮尽酒,大着舌头说:“以后……在这漳州府地界,纪兄若是遇,遇到难处,尽管报我詹一的名字。”

周嘉荣心说,遇到海盗倭寇也报吗?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下面安静了下来。

周嘉荣偏头望去,只见来了几个官差,将先前说大话的人全部带走了:“有人举报,尔等妄议朝廷,有通海盗倭人之嫌,通通带走。”

周嘉荣眯眼意外地看着这一幕,眼底很不解,指着下面问:“詹兄,这是……”

詹一摆摆手说:“又有那等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跑去报告了衙门,衙门就将这些胡言乱语地通通抓走了呗。”

周嘉荣轻轻点头,往下望去,只见人已经被官差带走了。这几个大汉,刚才在楼下大放厥词,如今见了官府老实得跟绵羊一样,前后反差也太大了。

至于楼下堂中坐着的其他人,大家似乎都对这些见怪不怪了,很快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举杯畅饮,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见人已走远,周嘉荣继续跟詹一他们胡吹喝酒。

詹一这人人才瘾大,酒量极其不好,却喜欢喝酒吹牛,没多久就醉倒了,其随从似已习惯了这一切,熟练地扶起他离开。

临走时,詹一还摇摇摆摆地冲周嘉荣摆了摆手:“纪兄,有空,有空到府上来玩啊……”

周嘉荣笑着答应,然后让刘青去柜台结账。

掌柜的不肯收:“今日怠慢了客人,招待不周,还请海涵,这顿便饭算老朽的,欢迎客人下次再来照顾老朽的生意。”

“那便多谢掌柜的了,我家是卖布的,这次携了许多货过来,回头让人送两匹给掌柜的,若掌柜的用了觉得好,也劳烦掌柜的帮纪某推销一一。”周嘉荣拱手道。

他不可能吃了饭不给钱,掌柜的既不要钱,就送两匹布抵了饭钱吧。

掌柜的也听出了其意思,不由高看了周嘉荣一眼,本以为跟詹一那等能谈笑风生的都不是好相与的,不曾想这位纪公子倒是个耿直人。

因着对周嘉荣印象比较好,掌柜的低咳了一声,谨慎地扫了一眼周围,见没人靠近,这才压低声音说:“公子初来乍到,与人交往,切记不可太早交心。”

周嘉荣一默便明白了掌柜的意思,他能跟谁交往?掌柜的看到的不就是詹一等人,这是提醒他别跟詹一这些人走得太近?

周嘉荣眨了眨眼拱手道:“多谢掌柜的提醒。对了,掌柜的,经常有人在堂中闹事吗?”

掌柜的轻轻摇头,笑呵呵地说:“那倒不曾,不过开门做生意嘛,什么事都可能遇到。”

说了等于没说,这个掌柜的太圆滑,见从他口中打探不出什么,周嘉荣便拱手告辞。

一行人出了酒楼后,刘青连忙凑近周嘉荣,小声说:“少爷,今日在堂中喝多了喧哗之人,都是练家子,下盘很稳,虎口处有长期练武留下来的茧子。”

周嘉荣皱眉:“先回去吧,看看叶和通那边打探到了什么。”

一行人按原路返回,拐了两条街,进入一条巷子,便看到了几个面熟的人迎面而来。

走最前面的正是那位先前在酒楼大放厥词,然后被官府押走的王姓大汉。

他打着酒咯,不服气地嘟囔:“哪个闲得蛋疼的,又跑去报官,让老子饭都没吃舒服,若被老子知晓,老子弄死他。”

“行了,老王,你能不能管住你这张嘴,别什么都往外倒,惹是生非。”另一人恼火地说,见周嘉荣几人过来,他闭了嘴,还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老王也不作声了,摸了摸脑袋,两队人马在不宽的巷子中擦肩而过。

等人走远了,还能听到老王的嘟囔:“我惹什么事了?我说的都是实情嘛,这城里还有不少朝廷的走狗……”

刘青大气也不敢喘,抬头悄悄看周嘉荣的脸色。

只见周嘉荣一脸平静,嘴角还带着笑,一副不谙世事的公子哥模样,仿佛完全没听到刚才那几人的话。

他压低声音说:“公子,不若让小人去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去了哪儿?”

“不用,先回客栈。”周嘉荣摇头。他们才刚到漳州府,并不了解地形,贸然跟人被发现反而打草惊蛇。

一行人回到客栈,叶和通也回来了,忙向周嘉荣汇报了情况:“城里倒是不少布庄表示能吃下我们的货,就是价格跟掌柜的说得差不多。”

周嘉荣点头:“还有其他发现吗?”

叶和通摇头,他对周嘉荣到漳州府的目的并不是特别清楚,他要做的便是当一个称职的掌柜,帮助少东家卖货买货。

周嘉荣点头:“再对比一下,谈谈价格,哪一家出的价格贵便卖给哪一家。对了,刚才我们去了飘香酒楼吃饭,我答应送酒楼掌柜两匹布,你让人送一匹绸缎和一匹棉布过去。”

叶和通点头,连忙出去办事。

屋里只剩周嘉荣和几个亲随,刘青再也憋不住了,怒斥道:“公子,那些人即便不是海盗,也是跟海盗勾结之人。可官府抓了他们也只是做做样子,回头就放了,官府如此行事,难怪这些海盗如此猖獗。”

周嘉荣淡淡地说:“将舆图拿出来。”

刘青赶紧打开包袱,取出漳州府以及相邻的汀州府、延平府等的舆图。

周嘉荣一一展开,手指点了点,轻声道:“前年,去年上半年,去年十月上奏说倭寇海盗杀害百姓官兵的分别是汀州府和延平府,其中死伤最严重的是汀州府海宇县,官兵百姓死亡达上千人,独独漳州府没有这方面的报告。”

周嘉荣的目光落在伤亡人数最多的几个城池,这些并不能说明完全没有人海盗勾结,只是情况可能会比漳州府好一些。因为漳州府也临海,但却没怎么遭受过海盗的抢劫,未免太奇怪了。

漳州府的官府肯定是有问题的,就是不知道涉案的是知府、通判这样的地方官员,还是无品级的衙役又或是地方的某些乡绅权贵。

这一切有待查证。老王那人虽嚣张了点,但他有一点没说错,朝廷海禁以来,屡次剿匪,但都没什么成效,几十年了,这就如一颗顽疾长在大齐这个巨人的身上,即便当时铲除了,但要不了多久也会死灰复燃,卷土重来。

这是根子上坏了,只是海禁或是派兵铲除,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他这次不光要走访漳州府,还要去汀州府、延平府等都瞧瞧,才不枉来这么一遭。他合上舆图,递给了刘青。

刘青捏着舆图犹豫了一下说:“少爷,酒楼的掌柜恐怕知道些什么,咱们不若找他打听打听。”

“暂时不用,先看,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瞎打听。”周嘉荣严肃地说。

刘青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接下来数日,周嘉荣都以采买谈生意为名,在外面吃喝玩乐,到处闲逛,遇到好玩的,好吃的都要去试试,妥妥一富家纨绔子弟的模样。

在外人看来,他只顾着玩去了,实则打听到了不少消息。

根据从不同地方听来的零零散散的消息,周嘉荣知道了一个惊人的事。

东南沿海一带,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海盗团伙,有倭寇,也有南洋人,弗朗机人,大齐人组成的海盗。其中海上最大的海盗团伙,有三四千艘船只战舰,船上有多种武器,甚至包括弗朗机人的火炮。

而且这个团伙到底有多少成员,没有人知道,据说想去南洋谋生,都要通过他们的船只,向其缴纳份子钱,方能通行。不少百姓,听闻其名字便胆寒。

其头领名唤禹昂雄,自称禹王,这简直是卧居于沿海一带的海上霸主。

这已经不单单是单纯的海盗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周嘉荣气得差点捏碎了手里的纸,直接对刘青说:“送一封拜帖去詹府,就说我要拜会一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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