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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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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关里的干部,按规定下午六点钟下班。可市委大楼的干部们,不到五点半就拨腿走了,这大概是因人多工作少的缘故吧。本来嘛,一个处室里的工作,有三个人就能全包全揽了,上面却派来七八名干部,能不清闲吗?

周倩刚到市委宣传部工作时,考虑到自己是副处长,应该给下属带个好头,还是一直坚持六点钟下班的。后来她慢慢悟彻到,她这样做纯粹是一种矫情,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是按时下班的,因而对任何人都不会有任何影响,至多是自己苦了自己。于是她也入乡随俗,每天下午五点半钟就离开了机关,有时甚至五点钟就走了。

机关里当副职再清闲不过了。出主意、批条子、发号施令,全是正职的事;具体工作都由干事们干,副职想干点什么也插不上手,只能看报、喝茶、抽烟,最多带着耳朵去听听会。

周倩就扮演着这样一个角色。从机关横跨一条十几米宽的马路,就到了宿舍院的西门,干部们上下班根本用不着骑自行车。

周倩下班后,就打火做饭。三口人的饭费不了多少手脚,有半点四十分钟就够了。她的丈夫叫周景华,是她大学里的同学,在市人事局当副局长。他总是六点钟回家,先到幼儿园把女儿丹丹接了,进门即可开饭。

周倩住的是一栋二层小楼,内部装修十分考究,是西州市里最高级的宿舍。这套房子的主人,严格地讲还不是周倩和周景华,而是周倩的公公周作恒。周作恒五年前还是西州市的市委书记,后来调到省里当了副省长。周倩和周景华结婚后,就一直和公婆住在一起。周作恒夫妇搬到省城去住,市委房管部门不好意思来要房子,便不明不白地一直由周倩两口子住着。

一种正常的生活秩序被打乱,人就会感到别扭。近日来,周倩总是六七点钟后才回家,晚饭不得不推迟到八点钟。周景华心里就老不舒服,觉得进门不能端碗吃饭,是一种不正常现象——其实社会上有几家双职工能进门就端碗吃饭呢!周景华几次想问周倩,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但又觉得这么做有点鼠肚鸡肠,会伤了周倩的自尊心,也就罢了。可是今天周倩直到八点钟才回到家里,他饥肠辘辘,女儿丹丹也一个劲地嚷着饿了。他实在忍不住了,便问:“周倩,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尽管他的声音并不高,可话里夹带着的不满情绪,还是让周倩听出来了。

周倩正在手忙脚乱地做饭,心里也不高兴。她在回家的路上,估计今天这顿晚饭,周景华一定替她做好了,谁知推开厨房门一看,灰锅冷灶,根本不像做过饭的样子。她很口渴,想倒一杯水喝,可是提起暖水瓶却空荡荡的,连一滴水也没倒出来。她从门缝里看看,见周景华仰面躺在沙发里,好像在看报。丹丹爬在地毯上,一边看小人书,一边啃着一块干面包。难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这天天三顿饭就该我一个人做吗?周倩一股火直冲脑门,真想推门冲入客厅,当面质问周景华。可是,当她想到一会儿她还有重要的事情跟周景华谈,现在把气氛破坏了,到时怕影响谈话效果。于是她把已经伸出去的手缩回来,衿了围裙开始做饭。周景华从客厅里传来的质问,又一次在她的心头撞出了火星,但她还是为了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中谈话,又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激动,没有发火。她心平气和地对他说,她下班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办,就回来晚了。她解释完还故意给他道了一声歉,请他多原谅。

吃罢饭,丹丹睡了。周景华到客厅看电视。

周倩洗罢碗筷,也来到客厅,准备跟周景华谈那件事。

这是一件关系到她未来命运的大事,不能不跟他谈,他是她的丈夫呀!

周倩今天要跟周景华谈的是关于她停薪留职,到商城里承包一家影院的事。

这座影院叫五台山影剧院,建筑面积有两千五百多平米。除影院外,还有三十多间房子。这家影院原是宣传口所有单位出资建的“台子”,几乎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是干部。不许干部经商的文件下达后,工作人员都回到了原单位,五台山影剧院也不得不停业关门。租赁店铺热掀起后,文化局、广播电视局的领导也提议把五台山影剧院租赁出去。为此宣传部召集所属各单位的头头们开会,讨论怎么出租,租金收多少,由谁负责处理此事。按照当时市面上的行情,五台山影剧院全部出租,年租金应该是八万元之多。八万元,在当时是一个令人吃惊的天文数字。众人想了想,觉得眼下还没有人能租赁起这座影剧院,于是又商议降低租金。商议的结果,租金降到五万元,并决定由市电影公司的一位叫陈创生的副经理全权负责处理这件事。

个体户们的文化意识很淡,还没有能力预测到未来文化市场的巨大潜力,觉得光靠放映电影、演戏收费,充其量是啃一块骨头,是吃不到大肉的,更何况租金那么高。因此租赁广告贴出去十几天,竟没有一个人找上门来寻租。

五台山影剧院租赁不出去,不能老闲着。闲一天就有一天的损失。

陈创生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是不会让尿憋死的。他稍加动了动脑子,便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建议改“租赁”为“承包”。他算过一笔账,如果影剧院的两千五百平米的建筑面积得到充分利用,每年至少可收入三十万元,除去十万元的开支,尚可盈余二十万元。承包费按四成收,承包人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如此计算,承包费则可收到八万元。八万元大于五万元,这是用不着明说的。

陈创生把这笔账算给各单位的头头们听,请求批准他的建议。

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不以为然,问陈创生:“如果承包人经营不善,一年的收入不是三十万,而是十三万,照你的计算办法,偌大一座影院,每年收回的承包费不是仅有一万二千元吗?”

陈创生说:“这种可能不是没有的。可是我相信,在坐的领导没有一个人希望将来的结果是这样的。因此,我们不能随随便便把影剧院承包出去,必须选一个有头脑、会经营的人来承包。”

陈创生说服了诸位领导,可一时谁也提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陈创生想到一个人,又不便在这种场合提出来。他害怕在座的领导怀疑他是设好了圈套让领导们钻的。更何况他还没有跟本人谈过,只是一厢情愿而已,怎么能贸然说出去呢!不过,他有八成把握,觉得这个人是会承包五台山影剧院的。

一个公司副经理,在这种会议上,通常是没有资格发表意见的,即使不自量力说了什么,也不会引起别人重视的。可今天陈创生不是以副经理的身份出席这次会议的,而是以出租五台山影剧院的全权负责人出席这次会议的,而且会议的中心议题就是专门研究五台山影剧院出租或承包问题的。因此,他有着比任何人都权威的发言权。既然大家都一时提不出合适的人选,陈创生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表现欲,便语惊四座地又提出一个建议。

陈创生说:“如果领导们相信我陈创生的话,这位承包人就交给我去物色吧!由我物色的承包人,一年上缴承包费不足五万元,所欠部分由我负责补上。”

又是那位副部长开了口,“你敢立军令状吗?”

“敢!”陈创生觉得这位副部长的话包涵着对他的蔑视和不信任,因此他说这个“敢”字时,有点显得激动,声音也略微高了点。

主持会议的宣传部金部长城府很深,始终没有说一句话,老迷着眼听别人说话。陈创生的一个“敢”字,像在他身边响了一声炮被惊醒似的,他立刻睁大眼睛,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然后开始表态。他的咳嗽声像浑水里撒了一把矾,把水里的泥土都吸附着沉入水底似的,使会议室里的说话声立刻沉淀,刹那间变得鸦雀无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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