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名茶 (第2/2页)
“该是本‘无名’。”他并非是鬼使神差地说出的这个答案,而是他知道答案。闻着淡淡兰花香味,赵炳楠忽觉自己回到了那个长满兰花的院子,看着母亲静静地为自己煎茶,斟茶,然后温柔地唤“楠儿,来尝尝这无名茶。”
他曾问母亲为何这茶叫“无名”,母亲笑靥如花,亲昵地将他搂在怀里,刮了刮他的鼻尖说:“以后你便会知道。”
后来母亲死了,死在雨夜,葬于雪天。
那个问题,他仍不知答案。
一室兰香,一壶好茶,暂缓世间所有纷争忧愁。
他回神,看到司予。
她素衣兰簪,静坐在他的对面,如空谷佳人,一时,比这茶还香。
这个味道,是赵炳楠十年来一直寻找的味道,他的母亲,生前最爱兰花,最爱烹茶。
今日司予所烹之茶,味道与当年一模一样。
他曾数次以兰花入茶,只想再尝尝那个记忆中的味道。
可总是或淡或浓,寻觅不得。
司予发现,他眼神中的冷冽减弱了几分,化作温柔,融入茶汤。
她以为,他是因茶如此,便说:“殿下若喜欢,我便分你一些。舅舅生前,也爱喝这茶。剩的不多了,我可舍不得全给你。“
“你说,他生前,也爱喝这茶?”
自己的父亲到他口中,便成了“他”,当年的事,司予多多少少了解一些,故也有些理解。
于是答道:“是啊,每次舅舅被政务弄得头疼时,便来寻我给他烹这茶。想来,他第一次喝这茶时,神情和你此刻的一样。”
他听后牙齿微颤,只感觉鼻尖发酸。无数个孤夜,他将自己的心门紧缩,将自己的记忆踏碎埋藏,只为不在旁人面前做个可怜之人。伤痕一遍遍揭开,一次次结痂,最后化作坚硬盾甲,护住一个少年的过往。
他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已换了个话头,故指了指那瓮煮茶用的水,说:“那不是普通的水吧。”
他以为自己做的毫无破绽,却被心思细腻的司予看在了心里。她见他在残兰从前驻足,以为他爱兰,虽旁的茶亦有兰香,但这无名茶兰香独特,时而冷冽时而温和,像极了他,故而选了此茶,可赵炳楠的反应让司予一时看不明白。只是隐隐约约感受到,他将阴冷做甲,做剑,拒人以千里之外,只是为了留个体面。
“前段时间春雨连绵数日,这是当时接的春水。”
“听闻秋水煎茶最佳,没想到春水也如此妙。”
“秋水白而冽,更能突出茶味,春水次之,只是这不是直接接的雨水,而是瓮放在廊下,盛的雨雾,附着在壁上,滑入瓮中。连绵了十几天的雨,统共得了这一小瓮。”说着司予苦笑了一下,眸中神光暗淡,声音低沉着说:“今日这茶,还多亏了竹桃,若不是她将瓮放在廊下,这点恐怕也得不来。”
那几日司予成日伤心,哪里还有雅兴,去收集雨水。
赵炳楠见状,知道自己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又将话茬换了回来。
“我不善煎茶,要想烹得一手好茶,各个环节都需要精准把握,就比如这水温,水沸滚过度或水温不足皆有损茶的味道。茶给了我,我也寻不得一个好的烹茶人,实属浪费。”
“那就先存在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想喝了,便来。”
如此家常的话,赵炳楠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了。
此话就像,十年前那日,母亲将毒酒端给自己,说:“楠儿,喝吧,喝了之后,母亲给你烹茶喝。”他觉得胸口一阵刺痛,记不清母亲说那话时,是哭着还是笑着?这些年他极力去忘却,却又不舍抛舍母亲音容。
赵炳楠忍住尽量不在司予面前失色。
“谢谢。”他故作镇静地说。
“烹这茶,一来是谢你今日来府中帮忙,我尽地主之宜,请你喝茶。二来是让你看看,我也有过人之处,最起码,烹茶我比你在行,不要总用鼻尖看人,请你以后尊重我。”
只见赵炳楠听了愣在了那里。
司予忽然说了这样一段话,虽是心里话脱口而出,但并无恶意。
“郡主教训的是。”他起身,拱手弯腰行礼。
司予连忙站起,没想到他这次竟然如此柔顺。
“郡主,我刚回京,宫中府中,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先告辞,日后再来拜访。”
赵炳楠走后,司予一时觉得无趣,便坐下饮茶,忽想起院中那片兰花,一时兴起,跑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