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送离别 (第2/2页)
“婉儿,以后少接些戏罢,”燕珣又道,“近日清减了许多。”
“扬州的戏班子太多了,角儿也一个赛一个的厉害,我不能松懈,”苏意婉在他背上摇摇头,“倒是你,趁早将那个抄书的活儿辞了去,马上要考试,没得在这里浪费时辰,我最近工钱涨了许多。”
燕珣不愿,他本就比苏意婉少赚许多,又累得过惯了金玉日子的红角儿与他一道粗茶淡饭,如今这般努力了,他尚嫌不够,怎会甘心辞去一份工作?
“又不耽误事,练练字也好。”
“呆子,”苏意婉轻轻咬他耳垂,“读了这么些年的书,还要做这等捡芝麻丢西瓜的傻事儿。你自好好准备科考,家里有我一人赚钱也能过活,待你明年春日高中,我就再也不唱戏了。”
“到时候,得要全扬州都知道,我苏意婉眼神儿是万里挑一的好,最最会挑夫君。”
燕珣被她逗惹地耳垂发痒,侧头躲了躲,说:“我再想想。”
一路回了家,燕珣先给苏意婉换下了被飘散雨丝打湿的外袍,塞给她杯热水,拿帕子擦干了头发,这才来得及去收拾自己。
二人在方桌前相对,燕珣除了湿掉的鞋袜正在洗脚,苏意婉突然想起什么,从袖兜里掏出了个荷包,打开后掏出个油纸包查看了一番,拍着胸口放了心,“所幸所幸,没有压坏。”
燕珣倒了水回来,见着桌上展开的油纸包,“婉儿,这是何物?”
“是定胜糕。”
苏意婉心里一阵心疼:燕珣是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可父母早亡、靠吃百家饭长大的他,竟连本地的糕点都不识得,明明这糕点,也没多贵的。
她捧着糕喂进燕珣嘴里,“是今日堂会的主家给的。班主说咱们家有举子,让我拿给你,讨个好彩头。”
燕珣吃了一小口,这糕点颜色粉红,上拓了吉庆花纹,入口是微微清甜和纯纯米香,内里夹的是灵沙臛,松软可口,又甜又糯,很是适口。
“婉儿你吃。”他推了推苏意婉的手。
“我今儿可吃了好些呢,唱堂会哪会少得了糕饼?”
发觉燕珣喜欢,意头又好,苏意婉托人找关系,搭上了一个糕饼师傅的线,日日往人家后厨跑,学到了正宗的定胜糕做法,此后米粉豆沙,隔三差五就在家里给燕珣做。
又过了这么多年,做法仍是烂熟于心——
用花汁子掺水湿了米粉,夹上灵沙臛进撒了干粉的糕模,上锅蒸,再磕出来,这糕饼便得了。
“客官慢用,”苏意婉将定胜糕放到举子面前。
“多谢店主。”举子坐在桌前,默默吃糕。
“配口茶罢,”苏意婉端来一杯茶,“不晓得历朝历代的琼林宴都什么安排,但我是晓得,有一年的琼林宴上用的是明前龙井。”
燕珣高中状元时,宴上就是明前龙井。
举子感念苏意婉的周全,起身行了一礼,苦笑道:“店主人做的这定胜糕,与我妻所做几无二致。”
“婉娘之幸。”
举子饮了口茶,缓缓撂下杯子,“但我死在路途中,尸骨还未归家,她就被我那舅兄安排改了嫁,哭着上了轿。”
“这辈子,是我对她不起。只盼她再找人家,能过好日子。”
“店主,你可知晓,临死那两日,我早忘了日日温习的经史子集,脑里反反复复都是我妻次次入京时念的那句唱词”
大约觉得再说就会掉泪,举子到这就住了话音。
可他多虑了,鬼是哭不出来的。
苏意婉没说话,陪他坐了会儿。
举子没再用糕,也没再用茶,平复了心情,起身与苏意婉告别,被阿酒、阿卤押着又上了路。
待其离开,苏意婉想着他的境遇,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难受。
这都是什么事儿——有举子惦念回乡见妻,终不遂愿;有新妇期盼良人荣归,倒先殒命
不多时,阿酒与阿卤回来,嘴里还在絮絮叨叨说:“这举子也是,话说一半,他娘子到底说得是什么话啊,可给咱们纳闷死了。”
“诶婉娘,你是不是懂几句戏词儿?你可知那说的是个啥?”
苏意婉笑了笑,“我又不会掐算,便晓得几句戏词儿,又去哪里猜?”
“也对”他俩肩挨着肩又走了。
待黄泉食摊彻底静下来,苏意婉坐到一旁歇息,才一个人唱出了举子说的那句:“此一节君须记,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1)
当年她送燕珣进京,也唱了这句。
只可惜,燕郎未做他处栖迟,自己却早早丢了命,从此青鸾无信、鱼雁无息。
苏意婉想到满怀希望长亭送别,竟成最后一面,垂首掉下泪来,她摸了摸泪,想到阿酒说鬼不会流泪,又愣住。
再抬头,看见无心正在她眼前站着,见她流泪正踟蹰,似不知该走该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