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满目伤怀 (第2/2页)
被烫到嘴巴不断吸气呼气,却仍不肯放过这口美味,阿酒阿卤吃得直拍大腿,“这下再也不用羡慕旁人了,咱总算也是吃到了扬州的蟹黄汤包。”
“扬州”二字一出口,他俩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了想对苏意婉说的事儿。
苏意婉一听扬州也来了兴致,抓着络子走到他俩面前,“你俩去扬州了?”
后头那半句她没说,但阿酒阿卤却已然领会——“可有我那燕郎的消息?”
余光一瞥无心就在旁边,他俩识相地闭嘴:“是,但我们只是去接鬼,过路而已。”
首领大人在上,我们可并没有疏于职守,在阳间闲逛。
这句在上司面前表忠心的话让苏意婉信以为真,“二位辛苦,”撂下这句就抓着络子又坐了回去。
隔壁桌发生的这件小事甚至没有让无心掀一掀眼皮,他正专心享用眼前的美味,与阿酒他们的“过瘾”不同,他好像是更在意品尝的过程,优雅到像是在表演。
——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喝汤。
苏意婉在繁复的同心络子里抬头歇眼,恰好见到无心在吃这一笼最后一只汤包。
开窗时仅用两指捏住筷子,之后点了香醋进去,一滴都未浪费到皮上,齐齐进了馅儿里,大约是个吃汤包的老手了。
燕郎便是个老手,与无心鬼差的动作颇像。
苏意婉捏了捏睛明穴,强行让自己低下了头:这荒诞的熟悉感,又来了。
一定是因为自己心性不坚,误将地府无心当成燕郎的替代品,贪婪地奢求“待自己好”,才会在心里一遍遍地觉得二人相像,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为自己的情意动摇找个坡下。
她太过紧张、也太过羞耻,以至于无心前来道谢的时候,竟连礼数都不顾,头也没抬送了客。
终于见无心走出了黄泉地,阿酒阿卤才凑近来:“我俩想起来要与你讲什么事了。”
“你们在扬州,是有什么发现吗?”
明明已经没了旁人,他们却仍小心翼翼地凑到了苏意婉耳边,小声说:“我们俩在扬州,看到了你的墓。”
苏意婉皱眉,“是在何处寻得?”
她曾经无数次登孽镜台,妄图找到自己的墓地所在,到底是一无所获。
阿酒阿卤报上那地儿的位置。
苏意婉一息失神,那个地方是她与燕珣常常出游的一片景色极好的野坡,听闻风水极佳、是块官地,当年也有旁的贵人想要在这处立坟茔,终究是因为没有同官府谈拢而未得。
当年她不懂事时,还说过:“这里风景实美,但来往城中不便,若能以后长眠于此也是好的,到时子孙来祭扫,还能顺道看个景儿愉悦身心,实在妙。”
燕珣本在旁边收着纸鸢的线,听她这样讲话,按着让她“呸呸呸”,还合十说“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苏意婉听话“呸”完,又抱着燕珣的胳膊撒娇,“怎么就是童言无忌了,到时你还要躺我旁边儿的。”
燕珣瞥她一眼,似是还在责怪她说生说死不吉利,但却没再反驳。
苏意婉迎着风笑,在燕珣怀里整理耳畔碎发,知道他这是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
不想这当日奢望,竟也阴差阳错成了真。
“我旁边,还有旁人吗?”
阿酒阿卤摇头,“没有,这一整片山坡开满了花,但就你一个坟头,修得极漂亮、也考究。”
“那是不是赶巧同名呢?”
“怎么会?立碑之人是燕珣呢,还有,你是最喜欢茉莉花不假吧?坟前茉莉长得那叫一个繁盛”
说着话,阿酒还掏出一支茉莉花来,“看,我还折了一支给你,便当你去过了。”
苏意婉接过这支花,一束记忆也顺着她指间缓缓往体内流动,她睁大了眼睛看向阿酒。
“嘘嘘嘘,”阿酒以手点唇,小声回:“别声张,我刚学会的法术,可以把识海里的记忆现出来让你看。”
苏意婉感激地点头,而后凝神,看向了涌向自己识海的一段记忆。
燕珣憔悴了好些,一袭青衫蹲在她的坟前,正拿着朱漆描墓碑上的字。
苏意婉看见他细细打理坟前茉莉,颇带歉意地对着墓碑讲话:“婉儿,今年总是事忙,不常来看你,也亏待了这些萘花,好在它们都活得很好。你呢?你在地下,过得可舒心么?”
“扬州的冰人总来府衙,想要我娶一门续弦。”
“若你在此,也能言语,大约也会劝我另娶,”燕珣自嘲地笑。
苏意婉却笑不出来,确实,她以鬼身执迷许久,只为见燕珣一面,并非是为占有,而是想看他余生喜乐顺遂,了一桩心愿,无恨而投生。
他鳏居一生,非为她所愿。
“阎浮提众举心动念皆是恶。可当今我已无求。细细想来,若我不曾有出人头地之俗欲,此刻与你,虽清贫度日却也神仙不羡。”
“听闻你在遇害时仍唤我,问我如何还不归来。”
“婉儿,我”燕珣声音哽咽,“我很难过。”
“我不会再娶了,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你虽走早了些,奈何桥处略等等我就是。”
“黄泉碧落,苏意婉都是我燕珣唯一的妻。”
燕珣与墓碑对酌,直至暮色四合,直至酩酊大醉,淋淋漓漓的酒液与泪水,像是透过遥远的冥府与阳间,穿过了人人鬼鬼的识海,“嘭”地一声,砸到了苏意婉的心上。
有长随打灯而来,扶起燕珣,“知府大人,回罢。”
在风灯闪过的一瞬,黄纸灰中一片未曾燃尽的悼亡词句被照亮:枉为不归客,实是未亡人。
黄泉内,苏意婉拥住那枝茉莉,嚎啕大哭。
黄泉外,目睹一切的无心遥望,满目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