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散功德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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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万九千九百"
苏意婉又翻出自己的功德开始数,忍不住喜笑颜开:还差一百点功德就圆满了。
尤其最近又赶上人间七月,离世之人尤其得多,这边的生意较前些日子也兴隆不少,估摸着顶多也就是一二个月的光景。
许是近乡情怯,她近来总难安眠,大约是怕又生什么变动,心里惴惴不安。
“嗐,说来说去不就是害怕了。”
即便是数了这么些功德出来,苏意婉仍是无一丝困意,脑子混混沌沌,既兴奋、又担忧,见实在是睡不着,索性就起了身。
一把络子打完,差不多捱到了来客的时间,虽还是困倦,却清明了不少,苏意婉将打好的络子挂在酒望之下,叮叮铃铃,银铃碰撞,流苏轻摆。
今日来的客是位年近九十的老翁,莫说是在七月间,便就是平素,也鲜少见这样大岁数的,人间后事该办的是个喜丧才对。
按说到这年纪,一般也就不在乎临行前的一口饭食了,但这老翁却兴致高,还点了个挺有意思的菜——雪夜桃花。
阿酒阿卤前来传菜单的时候,还以为是像苏意婉曾给他们做过的梅花汤饼一样的面食、或者是如同菡萏酥一样的点心。
“其实是一道菜,主料是虾。”苏意婉回答。
从地上下来的人,南来的、北往的,口味、习惯都有不同,苏意婉自然也不可能每道菜都会,若是碰到不会的,她便要借着出现的食材与灶台墙上出现的菜谱去熟悉。
这道不甚常见、也未曾有客点过的雪夜桃花,可巧了,她还就会烹。
相传这道菜创于龙抬头前后,那时逢着倒春寒,天犹落雪,可时节已到,桃花也开了,于是薄雪桃花、粉白相映,一片好景。
雪夜桃花这菜因与这景颜色、氛围相似而得名。意趣是足够深厚,但做法却并不复杂,若非是有个典故与御膳的传说在身,说是家常菜亦无不可。
——蛋清加上面粉打成沫,而后在热油里划过一遭定了形状,这是“雪”;鸡子儿摊做一张蛋饼,裁出弦月模样贴在白瓷盘子底,这是“夜”;处理好的虾子蒸熟后呈现淡淡粉色,又蜷做圆形,这便是“桃花”。
这菜做起来,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苏意婉在世时常做来着。
“远远便闻到了虾子香味。”
还未见着身影,就从黄泉入口处传来了一声沧桑男声,因年纪渐长而显粗粝,但不掩其中豪放,“哟,走近了还能闻得到鸡子儿味呢,今儿咱们有口福。”
“你这老头倒不见外,”阿酒嘟囔一声,迎来送往那么多鬼,这样的当真不多见,“仿佛你是这黄泉另一个主人一样。”
“小友此言差矣,”老翁捋捋胡须,“岂不闻天涯若比邻,再不闻远亲尚不如近邻,我去邻居家串门有什么好拘谨的?”
阿卤给兄弟找场子,登时反唇相讥:“那前头不还有句海内存知己?咱们这店主人可不是你的知己。”
老翁呵呵一笑,“那倒也是说不准。”
他老头没有旁的长处,但这好客交游得算一条,生前活了恁久,庆幸运道还成,未曾被铜子儿压倒脊梁,显贵也好、乞索儿也罢,交友无数,见识也广,最善与人投机。
一顿饭的时间未必不能再交一个朋友,刚好能给他这本“旧书”留下个跋。
拌着嘴的功夫就到了黄泉食摊门口,苏意婉候在此处,将三鬼的交谈听了个七七八八,笑着迎客道:“老伯豁达。”
也怪不得他如此高寿,人心里不装事儿,活得舒坦,命自然就长了。
“小友这话,我老头子爱听,”老翁进了黄泉食摊。
阿酒阿卤没再搭理他,跟在后头落座,瞧着眼前的菜碟,赞叹出声:“嚯,这样好看。”
老翁也低头,见面前瓷盘之上红白相掩、颜色好看,构图完整,留白恰当,意趣也好,并不多浓郁的香味袅袅而上,算不得袭人却是绵延悠长,属于虾子的鲜味与鸡子儿的淡香笼在一处,轻巧就罩住了整片黄泉地。
“在地上时没觉得这香味还能充盈于室,”老翁抬头问,“姑娘是不是给这道雪夜桃花用上了仙法?”
苏意婉笑着摇头,“老伯说笑了,我与您一样殒命而来,区区一个鬼女,哪有什么仙法。若非要说,大约是这地处灵气充沛所致。”
“原是这样,”老翁也笑,“那我这泼猴,今日便当做是赴蟠桃宴了,咱也沾沾仙荤。”
“老伯慢用,”苏意婉盈盈一礼,回了后厨。
也许是老翁铺垫得好,阿酒阿卤竟然真的破天荒地在这道菜上品出了一丝“仙气儿”,一面儿嘟囔着“也不知是否是能增加道行”,一面儿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将“雪”“夜”“桃花”吃了个干干净净,吃完咂咂嘴,“当真是美味,婉娘手艺愈发好了。”
与他俩比起来,老翁就自得多了,中间还要了坛子酒来,不要桂花酿,得要梨花白。一饮一饭,有序又悠然。
粉红虾子微微脆,嫩黄蛋饼分外香,口里清香还未全然散去,咸香仍在舌尖萦绕之时,浇上一口冽冽的梨花白,微微热、微微辣、微微烈,与前头的“清淡”恰好冲突,由此构成另一种迥然的口味。
——莫说是人了,便他这老鬼一只,都上了头咯。
半坛子酒下肚,正是微醺,老翁曲起手指轻轻膝盖,竟哼起了曲儿。
阿酒阿卤在旁边听着,也未催促——虽苏意婉没有明说,但他俩晓得她喜欢戏,尽管并不懂行,但这老头哼的好像还不错。
“小女娃,”老翁饮酒后越发恣意,直接开口叫了后厨的苏意婉,“我哼的这《桃花扇》,你可会唱?”
苏意婉撂下活计走到前堂,“老伯,我死了已有千年,可不算女娃了。”
“不论这些,”老翁指指脸,“咱按相貌说话,若不然,我老头见着个早死的奶娃,还要叫声爷爷不成?”
“行,便按您说的论。”苏意婉被逗笑,又问:“您怎么想起来问我会不会唱《桃花扇》了?”
“我听了大半辈子的戏,眼睛贼着呢,你那练过昆曲的身段可瞒不过我去,还得是童子功罢。”老翁看向苏意婉,“是也不是?”
“老伯好眼力,我确实是从小开始学唱戏,在戏班子里头长起来的。”苏意婉回道。
“那我老头子便用这个给你做伴奏,”老伯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竹笛,“赏光与我合作一折可好?”
苏意婉本不想应,但这老伯的行事作风又确实为自己所喜,更何况,他今儿便是这九万九千九百九十的整数,意头实在是好,合上一折好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行,”苏意婉点头,“您先开始罢,便就是《桃花扇》么?”
“便就是《桃花扇》,”老翁应声,“我还活着的时候,最爱听这戏,主要是城里有个花旦,最是擅长这曲,总听总听的,便就爱上了。”
“老伯这话可是将我架在火上烤了,待会儿怕要不敢开嗓。总归都到了这里,咱们就图一乐呵,若是污了您的耳,还望勿怪。”
“戏还没唱,便先谦虚了起来,”老翁笑了笑,径自开始吹竹笛。
乐器似乎是有点不对,但老翁的技艺是高超,场合似乎是也有点不对,但是黄泉的僻静,倒更能凸显人声、乐声,苏意婉已有许久不曾开嗓,可这一折是《桃花扇》,戏词已经是倒背如流,便多久不曾登台,张口倒还是不曾生疏。
一折戏毕,阿酒阿卤这两个仅有的听众开始喝彩。
老翁笑道:“这倒也是满堂彩了,小女娃,你这技艺可比我碰上的那个花旦要高超多了,来生再入梨园,又是魁首一个。”
“不入梨园,”苏意婉见老翁要离开,起身相送。
“哟,”老翁觉得诧异。
他早听闻有些技艺极其高超的人,可以将一身本领带到下一世,本以为这样的好事恐怕没人不想要,竟想不到还真有这样的主。
“换个活法也不错,”老翁给了苏意婉一指功德,倒背着手走上了投生的路,前世大概是真的活够了本,并无旁的鬼一样的踟蹰,他悠悠然上路,活像是要去踏青。
苏意婉听到他又在哼唱《桃花扇》,“人不见,烟已昏,击筑弹铗与谁论黄尘变,红日滚,一篇诗话易沈沦。”(1)
这样的词从他口里出来,倒全是与己无尤的闲适。
《桃花扇》啊,《桃花扇》。
苏意婉想到这一折子戏,就是一声长叹。
想到当年初见,在扬州富户之家,她扮做李香君,唱了《桃花扇》,下台遇到燕郎,一目双双倾心,便托付了彼此一生。
可怎么偏偏就是《桃花扇》呢?
哪怕是唱得一出《玉簪记》呢,佛门清修客,尚能觅良缘;侯方域和李香君,却是国破家亡的下场
回顾坎坷前生,苏意婉不禁心想:大约从开始时,一切便在冥冥之中有了注定。
一直到阿酒阿卤送投生回来,苏意婉还在兀自出神,听见被唤才起身回了句:“今日怎么回得这样快?”
阿酒坐下,道:“那老头真是个好鬼,到了往生台前一点不磨叽,走上去就投胎去了,省了我哥俩好些口舌。”
阿卤附和:“是了,若所有投生鬼都如他一般,该有多好。”
苏意婉给他俩端了点心上来,“喏,你俩上次要的酥酪。”
“多谢婉娘。”
乳白色酥酪盛在琉璃盏里,冰镇过后还冒着些白气儿,顶上是橙黄色的桂花蜜,香气扑鼻。
拿着把小银勺自上而下地挖上一勺,木樨独特而又馥郁的香气便就在舌尖上颚飘舞了起来,混着蜜糖的甜,与冰冰凉凉、**四溢的酥酪香气相得益彰,酥酪刚舀起来时还会随着勺子挪移而弹动,一看这模样便能猜到其爽滑口感,舌尖一抿便就化了,比着夜市上的雪凉水还更清口。
阿酒阿卤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说起来,天上地下,该没几个不爱“独一份”的。如今在这黄泉食摊,他两兄弟就是婉娘的“独一份”,当然,这主要是因为——
“从无心差使不来这里之后,我们俩就成了这里最常的常客了。”阿酒又刮了刮碗沿儿。
“可不是呢,从前咱们只能排二三。”
说到这里,苏意婉也问:“你俩可知无心差使为何不来了?”
倒也不是多在意,她对无心的态度,说破天也就是开店主人对客人的态度,有个熟客没来了,总要问一句。
“不太清楚,”阿卤咂咂嘴,“可能最近进入鬼月,各个小地狱都不安生,无心差使收鬼伏鬼格外忙些,就没空来。”
苏意婉仔细回忆了一下,“可我记得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来了。”
阿酒:“哦?是吗?那不清楚了,我们总不会去问上司一天天的做什么,就是看他好像还真的挺忙,偶尔见到便是行色匆匆。”
“无事,我就随口一问。”
阿酒他们又要了第二碗酥酪,苏意婉端着木案出来,猝不及防看见他俩都倒在了地上,黄泉食摊内突然盘上了一条盆粗的黑龙,凶相毕现。
闷声过后一声脆响,木案脱手,琉璃盏碎。
“你就是苏意婉?”那条巨蛇突然开了口。
“阁下哪路神仙?”苏意婉往后撤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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