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盼夏(三) (第2/2页)
暑假期间,他总是穿一件白色、袖口领口和下摆都干干净净的t恤,灰色运动裤,那副眼镜开始不分昼夜地戴在眼镜上,隔着镜片看他的眼睛,总像隔着冬天凝望结成冰的水。
许盼夏还是老样子,大部分的女孩子在生理期后一两年就渐渐停止生长,她的个子也尴尬地停留在156,是个很可爱很合适的身高,不过大约是饮食,也或许是其他,这边人个头都稍微高些,她也因此受到一些优待比如位置安排在最前,比如不可能偷偷进游戏厅或者网吧这种地方,比如还是会被怀疑初中生甚至小学生。
一同拍全家福照片的时候,许盼夏也坐在最前面,旁边是叶迦澜,当摄影师笑着指挥“哥哥可以把手放在妹妹肩膀上嗷”的时候,许盼夏悄悄看了眼叶迦澜,对方面无表情,反倒离她更远,拉出一道鲜明的距离,没有一点笑容。
许盼夏不是没有试着和他缓和关系,比如用妈妈给的零花钱攒着给叶迦澜买他喜欢的糖炒栗子,可任凭许盼夏怎么敲门,他都不肯开。那袋糖炒栗子,最终被许盼夏悄悄地放在他的卧室门口。
那天晚上,许盼夏听到门开合的声音。
第二天看,装着糖炒栗子的牛皮袋子仍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原地,许盼夏拿回去,一粒一粒地剥开吃,边掉泪边安静地往嘴巴里填,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栗子好像还带着余温。
严格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哥哥。
许颜女士和叶光晨压根就没有结婚。
但许盼夏后知后觉,于叶迦澜而言,这似乎是新的一场背叛,被好心收留的两条蛇狠狠地咬了一口。
事实的确如此,在这个家中,如今,除了叶迦澜外,其他人的生活都比之前要好上很多。
许颜如今在叶光晨的公司中工作,也不必为许盼夏的学费发愁许盼夏的中考破天荒地考出一个极好的成绩,好到学校会免除她四年的学费,只要她资料费和书本费即可。这里的物价比杭州低了不少,或许因为本省就是粮食和蔬菜、水果产地的原因,这些生活必需品的价格都要划算许多。
叶光晨也得到了一个可以聊天陪伴的人,包括一个随时都可以做出一些他喜欢的、稀奇古怪小吃的伴侣。如今的许颜女士极少下厨房、洗手作羹汤,不过偶尔一次,也多是为叶光晨准备。
更不要说许盼夏。
叶光晨注意到她的窘迫,带她买了好几身合体的衣服,又为她准备了不少合脚的鞋子,她再不必穿洗出小洞的衣服,也不必再委屈自己一双脚时时刻刻地蜷缩在不合适的运动鞋中。
这双脚的脚趾还是受了不少委屈,尤其是大拇指,紧紧地贴着其他小脚趾,好像也在自责它长得过快、以至于现在给足空间,仍旧胆怯着不敢伸直。
一中的作息时间表更是严苛,严苛到许盼夏看一眼就要眼睛发黑。原来世界上竟有如此辛苦的事情,一想到未来三年都要接受这种教育,她便悲从心中来,无法言语。简直就像是坐牢,比坐牢还痛苦
毕竟坐牢只要安安静静地捱过日子,熬过日期就算到头;可高考是熬不到头的,许颜女士已经明确告诉了许盼夏,一年不行,再来一年,反正山东的复读链也成熟发达。
简直就是噩梦。
虽还未开学,许盼夏已经被这种噩梦浅浅笼罩住了。这里的辅导班主要是提前开始讲高中时候的知识,语数外物化生政史地,因山东高考还要细分文理科,此刻的主要授课学科也就理所当然地固定在语数外这仨主科上。
大部分学生的语文成绩都差不多,不会特别好到140也不会差到不足70,因为辅导班中也不教授语文,只有数学和英语两门,轮换着讲课,讲到老师口干舌燥,讲到学生昏头转向。
许盼夏听得头脑发昏眼前冒金星。
辅导班不饮食服务,中午都是去辅导机构附近的小餐馆吃,吃完后回辅导班趴在桌子上午休,或者继续看书。学生吃饭就是图快和方便,杨xx麻辣烫、营养米线、兰州拉面馆等等最受青睐,除此之外,还有一家本地开的中式快餐店,和学校食堂差不多,一人一个托盘,隔着玻璃,告诉服务员想吃些什么,他们会一勺一盘地盛上来,价格也和许盼夏的初中食堂差不多,除了荤素菜外,还有大块儿的肉,系着红绳,两块五一大块;一块钱一个的卤蛋、豆腐干、卤肠
粥免费不限量,结实的大馒头一块钱俩,米饭一元一碗,满到冒尖。许盼夏还是吃米饭,尽管这里蒸出的米饭要比家里硬、干,她一个人只能吃掉半碗。每当这时,许盼夏都会羞愧地悄悄抬一眼看叶迦澜,以免对方发现自己浪费食物的行为。
好在没有,他对许盼夏漠不关心。
许盼夏疑心,就算自己现在当众把米饭扣在自己头上,对方也不会再看一眼。
整整一个七月,俩人没有交谈一句。
一句也没有。
哦不
七月的最后一天,忽然落了雷阵雨,倾泻如注。许盼夏恰好生理期至,精神有点萎靡,中午吃饭的时候,撑着伞去了中式快餐馆,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临近放学,才四点多,天就阴沉沉地暗下,即刻翻脸,暴雨倾盆,隐有雷鸣。
凉风骤然从未关的窗子中穿透而过,许盼夏位置靠窗,书页和试卷被吹得呼呼啦啦地飞起,一张又一张,像白色的蝴蝶,肆意招摇、忽闪着硕大妖冶翅膀。许盼夏又生理期痛,只带了一个卫生巾备用,已经从两点半垫到现在,更何况量大,总疑心一个大动作就能弄得椅子上上也是血淋淋。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如今资料被吹得四散,许盼夏手忙脚乱地站起去关窗户,以免这捣乱的风雨再吹散其他同学的试卷。
呼啦啦的凉风吹得许盼夏脸色发白,小腹坠坠地痛,钻心的阵痛,她强忍着痛苦,打算去捡那些吹乱的试卷时,发现周围好心肠的同学已经帮她捡起来归拢在一起了。
许盼夏小声说着谢谢,不确定是不是生理期的缘故,她的视力受到影响,有些站不稳。
她闭上眼睛,想要缓一缓,再睁开眼时,看到一双修长干净的手,捏着她一张雪白的纸递来。
这是一张草稿纸,上节课,英语老师刚刚让她们默写了单词。
exchan 交换
anxio 焦虑的
frightened 惊吓的
akard 令人尴尬的 难对付的
最下面,在那个“akard”单词下,是许盼夏无意识写上的字,有的潦草,有的工整。
「叶迦澜」
许盼夏的肚子更痛了,她眼前发黑,顺着捏纸这一双苍白的手往上看,看到叶迦澜。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眼镜片折射一层疏离的光。
叶迦澜开口,对她说了七月里的第一句话“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