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第2/2页)
“赤脚。”
讲述人的话传到幕阜镇的人耳朵里,也传进冷狗心里,如冰凉的尖刀,迅速挑开那肌肉筋膜层层包裹的胸腔。冷狗带着他的小伙伴们,疯了一样跑到黑龙潭边上。刘蜀最钟爱的那块地上,两颗银杏突兀地立着,旁边的岩石青灰泛白。在那儿他脱下衣裤,小伙伴陪着他一个接着一个跃下三四米高的巨石。围观的人群里不乏小伙伴们的父辈,他们收敛着对后辈冒险的斥责,将心提到嗓子眼,紧盯着他们的孩子像鸭子一样,一会儿钻入水下,一会儿跟着气泡冒出来。冷溪的嚎哭声凄厉刺耳,偶尔急促地戛然而止,有时回头神经质地张望,似乎盼望冷蝶突然出现在背后说——妈我在这呢。冷狗想起小时候,偷偷的跑到水库边上,看冷山从这边游到那边,冷蝶总会扑通一声,跌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跟着跳进去,他们都会游泳,所以冷狗不相信那偷鱼人的诉说,要不是性格卑劣的人极少哗众取宠,他甚至都不会理会他们那般生动写实的描述。纵是八月底,黑龙潭的水表面温暖,一米下则冰冷刺骨,小伙伴们在湖底青黑的水草间,在如手臂上青筋血管般的藤曼间,在被不知名的白鳍,黑背的鱼群激荡着,一会浑浊,一会沉清的水底潜行。他们浮起水面时牙床打颤,有人上岸,又有人下水。冷狗越游越远,一直游到离岸边数百米的湖心,这里水深不见底,暗流涌动,他游累了躺在水面上,一动不动的,被水推着飘到更远的地方。他仰望着天空,白云,青山,掠过的鸟,飘动的柳条,哗哗响的树叶,几只鸟啼叫着,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躺得乏了,他又翻身,水下数米,冷蝶在那躺着,脸上飘着头发,水草,双眼紧闭,两手张开。
卷发
白裙
高
赤脚
这是妹妹冷蝶。冷狗沉下水里,睁开眼睛,伸手拉了拉冷蝶的手,纹丝不动。他游到她身后,用手环抱着她的双臂,脚踩在水底的泥沙里,只轻轻一用力,冷蝶的身体便飘了起来。他依然在水底用手拖着冷蝶,她朝水面浮去,裙摆张开,像一只巨大冰冷的蝴蝶。
冷蝶被火化后,骨灰被冷溪撒回了黑龙潭里。幕阜镇人不理解这个行为,他们更加笃信,冷蝶的死全是冷溪的错。十四岁的女孩冷蝶留下的东西非常少,几本书,几件衣服,一堆女孩们的发卡橡皮筋,其中有一个音乐播放器像是她生前钟爱之物,冷溪把它扔了,又拾回来,最后放在她的桌子上,冷狗说姑姑别扔,我从前经常和她一块儿听的,送给我吧。冷溪对刘新华说,真想把这个家一把火烧了。刘新华真怕她这么做,就时常去陪她。冷狗于是把音乐播放器戴在耳边,里面传来的音乐悠扬,委婉。他听着听着,就忘记了冷蝶已死的事实,居然嘴角泛出笑意,继而手舞足蹈。刘新华一巴掌将他打醒,取下耳机,一瞬间重回人世,头上不疼不痒,只觉得心口疼痛。
冷溪回了柴桑,过了许多年也不见回来。而更过分的,是冷峰乃至整个李家庄,幕阜镇似乎也迅速忘记了她。好像过去那么多年,冷溪都不曾在幕阜镇存在过,又犹如她只是一件活着的漂亮家具或者物件,那般不惹人注目。等她再出现在幕阜镇的时候,旁边跟了一个人,不就是那个在深圳非但没有出人头地,反而落魄至极的洪小茵的哥哥,洪剑吗?但后来他们每次都只匆匆停留数日,转眼又不见了踪影。虽然他们来的次数和冷溪脸上的皱纹成反比,但冷狗深信冷溪是将冷蝶忘得一干二净了的。因为冷溪不再说将家烧掉这种话,她那张脸上居然全是笑容。要是洪剑早点到她身边,会不会冷蝶也不会躺在黑龙潭深深的湖底,而是飘散着感性的卷发,任由幕阜镇人惊艳的注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