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第2/2页)
临行前的晚上,秋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恹恹地走在回营的路上,满脸黑灰除了那双黑白相间水灵灵的大眼睛已经辨不出模样,夜里漆黑一团猛的一看还怪瘆人的,身上的衣服已经磨的皱皱巴巴泥沙遍身,扑掸一下都能把人呛得憋气。一双粗麻鞋断了一根鞋带,鞋面破洞露出两个脚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流浪拾荒的野民。
眼看前面不远处就是营区,秋英让伙计赶着骡车先回去,自己独自背着工具箱往旁边沟渠走去。
这个时辰夜深人静,士兵已经点卯睡下不可能再有人出来,这身脏污回去不好再折腾洗涮,免得吵了同屋婆婆的清梦。
秋英从匣内翻出一身干净的换洗衣服跟提前备好的皂角,准备借着林木跟土垣掩护在这活水渠将就擦洗。
夜色阴森如海,只有融融月光勉强视物,秋英擦了身子洗了头,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瞬间觉得身子骨轻了几分,乌发垂腰一片湿漉漉的,秋英就地取材折了一截树枝,松松地绾了个圆髻固于头顶上,将浣洗完的旧衣挤水收入匣内。
正准备濯足离开,依稀听到风吹草动的窸窣声,起初不以为然,以为是起风了,可渐渐越想越不对头,林子里的夜鸟放声啼叫,显然是受惊,秋英竖起耳朵,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阒静夜里那种明显的簌簌声时起时断,几息间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
秋英下意识把工具匣踢入荒草丛,屏住呼吸,环视四周,下一刻不管不顾拔腿就跑,向着军营的方向没命般地疯跑,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尖锐的树枝划在身上生疼,秋英已顾不得那条残腿发出的阵阵钻心剧痛,脑子一片空白,咬着牙不敢回头一直向前踉跄奔跑。
此时略显宽阔的大道上,几人骑着马偶尔絮语几句,正悠闲踏马朝这边行来。
“……君上,这营区条件不比郡丞府,今夜王郡丞执意盛情挽留,君上为何舍近求远回了营地。”
说话的人正是裴衍的贴身侍卫,卫尉夏放。
前头马上之人回道:“你当真以为王喏心思单纯,他只是惊弓之鸟,谄媚献恩以求自保罢了,他们几个没一个手脚干净的,只是法不责众,孤只能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不可能一一问责。再者,离了王宫,身边守备薄弱虚空,与其住那金屋银窝,不如宿与军营踏实,你说呢?”
“还是君上思虑周全。”
话音刚落,夏放耳朵一动,双目圆瞪,手按剑柄,毫无预兆呛地一声拔出长剑,剑刃锋芒银光乍闪,身后侍卫见情况不妙纷纷拔刀虎视四周警觉起来。
“还真是不堪念叨,说啥来啥。”夏放冷笑道,而后驱马上前,首当其冲,“护好君上!”
裴衍哪是任人挑衅甘受保护善茬,一手攥紧缰绳,单手利落拔出腰间赤燚,淡定从容笑道:“不知死活的,知孤饮了酒,这是给孤酒后助兴来了!”
夏放单刀匹马向着声源处纵马驰去,隐身消失于密林深处。
留下的人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应战。
可等好一阵,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侍卫瞪着大眼面面相觑摸不清状况,难道是刺客声东击西欲擒故纵,还是临时出了什么幺蛾子半道改了主意。
裴衍招招手,示意继续前行。
就在这时,草丛发出有节律的唰唰声,一轻一浅,仔细听着又像是人奔跑时衣裾拂过草木细碎的沙沙声,光线暗淡,树影婆娑,不等所有人反应——
就见一团黑乎乎的庞然大物从荒野密林中窜出来,几个人还没起刀顿时傻了眼,以为是什么丛林猛兽或者那经文里邪乎的孤魂野鬼。
裴衍攥拳收紧缰绳,于黑暗中虎视鹰瞵,追随目标视线凝定,看着像是个人一瘸一拐朝自己奔来,出于防卫侍卫齐齐举刀上前,这时裴衍抬手示意他们收刀退后。
喘息间,一个长发乱飞遮住脸面看不清模样的人出现在裴衍的面前,下一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伸手拽住他锦绣华服的袍角,死死攥在手心里,全身止不住颤抖,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瘦削的脊背随着气喘上下起伏,迎着月光隐约能看到袖口处露出一截细白的小臂,上面有醒目的道道刮痕,跑丢一只鞋,光着脏兮兮的脚丫蜷缩入泥。
因岔气肚子阵阵剧痛,被风噎得干哕说不出一个字,用手拨拉开覆在面上凌乱潮湿的头发,抬头仰面望向马上之人。
从身形姿态判断裴衍虽早有直觉,但冷不丁一见,还是被惊着了。
“有人……在追我。”秋英脑子已经不转了,不管在她面前的人是谁,出于求救的本能直抒自己的遭遇。
“追你?”
裴衍语调拉长疑惑不解。
这个时候她为何在此?为何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方才的难道不是刺客?可如果是,那他们的目标不应是自己?如果不是,为何会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无数个疑问开始争先恐后往外冒,一时难以琢磨明白。
见人皱眉不信,秋英继续说道:“真的,就在林子里……,有人,真的有,不止一个。”秋英语无伦次想到什么说什么。
裴衍高坐马背,居高临下,俯看着眼前眉眼清秀,娇嫩柔弱的女子,额头渗出一层密密薄汗,脸颊红润,乌黑的双眼睁得滚圆,眼角处闪烁着点点泪光。
瞧着点可爱,又有点可怜。
裴衍收刀入鞘,看了眼她紧攥袍角骨节发白的手,眸光深邃,面容和善,挪开按在剑柄上的手不期然朝秋英伸过去。
正当快要触及她手的时候,秋英心绪渐宁,好似魂归体魄,猛然意识到什么,像是被火星子溅到倏尔松开手,随即往后退了一大步,低头怯怯地喊了声:“主子爷”。
瞬间恢复那种柔静清冷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