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章 (第2/2页)
来时宗溯瞥见那扇小窗前空无一人,本以为她因昨日之事受到惊吓不敢来此,谁知这时人又好端端地坐那儿。
“出来——”宗溯骤然启声。
秋英闻声手一顿停下动作,神色怔忪,仿佛意识到什么。
方才那俩人一前一后铜牙利齿针对他们周人,心中实在愤懑,一冲动竟不由自主发出鄙夷冒犯之音,本以为他们专心议事不会察觉,没想到各个尖头竖脑,耳朵倒是灵敏。
宗溯侧脸,见她还呆呆地坐在那儿,纹丝不动毫无反应,眉峰上提,又复看她一眼,怒声道:“方才为何置声,出来说话!”
众人追寻宗溯的目光齐望一处,在几双眼睛的逼视下,秋英舒缓心神,平定情绪,扶案起身朝静室挪步走去。
至舍厅,行见礼,身子半弓,双手交叉侧举于身前,垂首等宗溯发话,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动静。维持着半蹲半跪的姿势对于腿上有疾的秋英来说时间长了着实吃不消。
知他不待见自己,故意抻着让她难堪。
又想,反正也是被叫来治罪的,也不差越分失礼这一条。
秋英自顾放下手,挺直身子,面无表情立在那儿,等待接受狂风暴雨的洗礼。
宗溯见她举止随意,目无尊卑态度倨傲,出口质问:“方才是你在角落里讥讽出声?”
秋英回道:“小民不敢。”
“孤看你胆子大的很,今日在这儿的都是重臣名将,岂容你在这僭越放肆,明知在商量军国大事不规避也就算了,还在角落里偷听置喙!”
宗溯守着众人毫不留情地把秋英稀落一顿,在场的人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所然,见他怒气冲天没人敢出声打扰。
任凭他说什么,秋英好像百毒不侵浑不在意,不反驳亦不求饶。
宗溯见她还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明明心中有怨还摆着一张逆来顺受的可恶嘴脸,恰逢局戒说到周人粗蛮难治而心生躁郁,又赶上这么个不长眼的火上浇油,一时间怒火冲心,两侧额颞愈发胀痛,头疼不已。
宗溯强忍下身体不适,肃然发问:“你为何发出讥讽声?”
“君上误会。”
“你当这些人都聋了!”宗溯猝然厉呵,声调骤然抬高,吓得秋英身子不由得一哆嗦,众人纷纷敛目垂首,不敢直视君颜。
宗溯气急败坏又道:“给孤说,今儿若道不出个所以然,有你好看!”
面对他咄咄逼人,秋英抬头与他对视,语气平平神色冷淡回道:“君上可真让我说?那我据实说了您能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会咎罪怪怀于我?”
“哪儿那么多废话,说!”
在他逼迫下,今儿算豁出去了,秋英立于厅中身姿挺直从容不迫,徐声道:“方才非我偷听,这里静谧无声距离又近不想听都难,两位大人所言已大概入耳。
非我不知礼,只是另有拙见不敢苟同,性情使然这才口出不逊,还望见谅。”
秋英婉言赔罪却无人回应,见他们都不搭理自己,又自顾说道:“古语有云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想让人心甘情愿的臣服,就必须拿出收拢人心的诚意,而所谓的施恩与诚意,不是严苛的律法,不是呼风唤雨的权势,亦不是以上位者的姿态对周人施舍怜悯。
口口声声说要合治,目的无非让周人接受魏人,消弭芥蒂跨越鸿沟天下大同,可心里却从没有真正接受过中原人,明里普惠王恩广施福泽,暗里却步步为营精于算计,看重得只是东土的资源富庶,招兵买马好让他们替你们上阵杀敌冲锋陷阵。”
言语直接,字字珠玑直抒胸臆,秋英见无人出言辩驳,皆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神色讶然,堵闷的胸口突然畅快不少。又用余光瞥视正容亢色的宗溯,长眸微眯,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律地扣着案台,似在游思。
秋英不给他们缓神的机会,义正言辞继续说道:“《论语》有云:‘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各位大人皆博文广识,不用小女释解想必都深谙其意,就现状换言之,外来当权者想要融权于民,首先要学会与他们共情,不能把周人放在自己的对立面,人心似水,更不可以强制强。
《庄子》又曰:‘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以天穷者,迫穷祸患害相收也。’,小人愚见剖析来谈,前半句像大人所说的北部三州,后半句应是你们期望中的中原之地。两者相较,只有志同道合方能殊途同归。
这两则谏言还是昨日小女无意中从某本书简看到的,不知引用是否恰当,各位大人就当听个热闹。言语不当之处还请包涵迁就。”
一席话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语气虽柔却掷地有声,从头到尾不打顿卡,很难想象这是从一个年轻娇弱的女子口中说出。
事前更是毫无准备,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话毕,秋英沉静地低下头,不管自己说得对否,反正是把自己想说一股脑表达出来。至于他们如何评辨与她无关。
几人中反应最大的就属说话最多的局戒,两眼晶亮,神色惊喜指着一身青灰粗布素衣的秋英问道:“这位女公子是何人?”
秋英双手交叠作揖,不卑不亢正声道:“回大人,小民就是你们口中不知好歹抓来杀鸡儆猴的周国奴民。”
语出惊人,坐在宗溯身边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对军国大事无甚兴趣的宗韫放下茶碗,茶汤刚刚入口没等下咽就被噎住,来不及换气汤水直接喷溅而出,扑了一身。
看到吃瘪腆脸的那几位大臣下不来台的糗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掸衣玩笑道:“妙人!”
南宫启雄听秋英自称周人不甘吃她挂落,强作镇定摆腔问道:“逞口舌之能终是纸上谈兵,既然抨击政令偏颇为官者苛责,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你倒说说有何法子,能消弭周人的排外情绪。”
秋英当即回应:“这不应是大人您琢磨的事吗?如何能轮到我一平民百姓在此评头论足,不过……通古博今,以史为鉴取其捷径,法子倒也有。”
“说来听听”南宫启雄随口一问,将信将疑,语气中尽是不屑。
“例如放宽限商令,尤其在与东土交界地带,一旦东西商贸往来频繁,一来二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通有无文化、经济就会慢慢彼此渗透。
当然了,还有更简单的方法。”
秋英语气一顿,故意卖起关子。
“还有何法?”局戒迫不及待地追问
秋英眸眼灵动,秀眉微展似笑非笑道:“放开关卡打破地界约束,鼓励跨地域通婚,这个好处我就不多赘述了,没两年效果自然立竿见影。
鸟有天,鱼有海,只要包容接纳创造条件与环境,还怕没成效。”
“好法,好法!”宗韫拍手叫绝,称赞不已。
坦白讲,秋英打心底不喜魏人,无意哗众取宠与人争强好胜,更无心帮他们出谋划策,只是与他们对待周人严刑峻法,手段残忍相比,更愿意他们能用这种润雨细无声的平和方式对待自己的同胞。
当然,这突发奇想救急之法的可行性有待商榷,但不失为事半功倍的绝佳之策,就连局戒也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同。
宗韫冲着身侧的宗溯小声嘀咕:“兄长,您这何止是金屋藏娇,简直就藏一神机妙算的谋士。”
宗韫说话宗溯毫无反应。
此时他神色古怪,不辨喜怒,对秋英那一番自由言论亦不予置评,双眸盯着她,那陌生复杂的眼神像是第一次认识。
气氛怪异沉抑,既然话已说完,此地不宜久留,不等宗溯只会,秋英欠身行礼,温声道:“若没别事,小民就退下了。”
说完又稍等片刻,那人仍不发话,没说不行就算默认允了,秋英退后三步,旋即转身离去。
宗韫歪头嬉皮笑脸道:“我听说,万国朝会三州部首顿巴将携爱女前来参拜,为显诚意,有意要将自己掌上明珠托付给君上。臣弟又听闻,此女生的貌美迭丽,能文能武性情爽朗洒脱,不知……能不能比得上中原女子的沉静出尘,气质婉约聪颖睿智。”
“你若有意替孤娶了就是!”宗溯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道
“这哪行,人家瞧不上我,瞧上我的我又不敢娶”宗韫长叹一口气无奈笑着,余光虚虚地从南宫启雄身上划过,明显意有所指。
“你若得闲,就把孤交你的差事稳妥办好!”
“放心!论吃喝玩乐臣弟最在行,朝会在即我自当上心。”
宗溯理袖起身,摆摆手道:“散了。”
众人行礼跪安,在存诚的陪侍下先行一步,将要跨过门槛脚步一顿,回眸看了眼那扇半敞着的窗牖,眸光流转,恍惚片刻,飘逸白衣的一角拂框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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