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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影袭来魂惊午夜 琴音惆怅泪洒寒秋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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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游艺斋看完戏,已是交了子时。大大小小数十乘轿子,一窝蜂抬出了东华门。这些颇获皇上恩宠的皇亲国戚,在东华门口揖让道别,各自择道儿回家。冯保的八人大轿,最后一个抬出紫禁城。此时夜凉如水,街面上已经灯火阑珊,天幕上疏星闪烁,薄薄浮云,半掩着一弯寒月。不知何处的寺庙里,间或传来一两声悠远深沉的梵钟,更是平添了京城的幽邃与神秘。冯保坐在轿子里头,忽然感到双膝生冷,便拣了一块鹅绒毡盖了膝头,又塞了一个枕垫到腰后头。

自下午将李太后送回慈宁宫后,冯保又马不停蹄赶到棋盘街苏州会馆看戏班子彩排,审查晚上演出的剧目。然后再回到游艺斋查看戏台子,给皇上请的皇亲们设座儿,备茶点,总之是事无巨细必得亲自安排。等到戏班子开锣,他已累得一摊泥似的。即便这样,他也不能找个地方躺一会儿,还得侍候着太后与皇上,人前人后安排照应。可以说是别人看戏,他在看人。冯保让戏班子准备了两本戏,可是一本刚演完,皇上就请示太后,说夜色已深,是否该让皇亲们回家了。李太后看戏本在瘾头上,但念着宫里的规矩,皇亲们进入大内后宫,子时前必得退出,遂同意皇上的建议,让戏班子罢了丝竹锣鼓。看到皇亲们个个离座儿谢恩辞别,皇上特意走到冯保跟前,关切地说:“大伴,你忙乎了一天,也该早点回去歇息。”冯保心下感动,趁机说道:“皇上,按太后的懿旨,明儿个老奴就传旨张鲸,免了他的秉笔太监,往南京,您看是否妥当?”皇上答道:“就按太后说的办,明日上值,你先来乾清宫取旨。”说罢又催着他回家安歇。冯保这才回到司礼监坐轿,既兴奋又疲倦地离开了紫禁城。

不知不觉,轿子抬过富贵街。近处的青楼上,传出了小女子略含凄凉的曲声:

身子瘦了为谁瘦,

朝也是愁来暮也是愁。

心儿中,厌弃的总在眼前绕,

想要得到的偏是不能够。

泪珠儿,点点湿透了罗衫袖,

心比那天高,命不得自由。

俺是一颗要强的心,

偏偏落在他人后。

熨斗儿,熨得衣衫平整整,

却熨不开奴的眉头皱。

剪刀儿,剪得开乱麻一缕缕,

却剪不断奴家的忧愁……

这小曲儿声在静夜里传得很远,冯保的大轿抬出去半里多路,那怨怨艾艾的嗓音儿还直往他耳朵里钻。“自古红颜薄命,”冯保在心里忖道,“座座青楼,埋葬了多少女孩儿的痴心妄想。”由此及彼,他又联想到张居正死后这段时间的朝局,忽觉自己的心情,同那个青楼里的女孩儿倒也差不了多少。争斗杀伐之事,冯保堪称高手。但拔掉一个眼中钉,又谈何容易?单说为了除掉身边的张鲸,他费了多少心思才做成这一个“局”。如今虽胜券在握,但谕旨下达之前,还不可掉以轻心。他看出皇上对张鲸还心存眷顾,只是迫于太后的压力,他才不得不同意驱逐张鲸。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圣谕弄到手。此时,他真恨不得有神仙显灵,把日头拽出东山。正闭目乱想,忽听有人拍打轿窗,他一掀帘,见是护卫班头施大宇。

“怎么啦?”冯保问。

施大宇略显紧张,小声禀道:“老爷,小的瞧着这街面,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怎地不对劲?”

“你看看,到处都是巡逻的军士。”

冯保将脑袋伸出轿窗眯眼儿朝街边一瞧,果见一队持枪兵士匆匆走过,锃亮的枪尖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着可怕的寒光。他没往深处想,只道:

“今儿个是重阳节,又有那么多皇亲前往大内看戏,为了安全,五城兵马司多派士兵巡逻,也是情理中事。”

“可是这些兵士,并不是五城兵马司管辖的铺兵。”施大宇指着又一队走近的兵士说,“小的问过,他们是驻扎在德胜门外的京营兵士,傍晚时候奉命进城的。”

“啊?”冯保心里咯噔一下,自言自语道,“京营兵士,没有皇上的旨令,任何人都不得调动。这个时候既无匪警,又无火患,调京营兵士入城干什么?”

“是啊,小的也是这样猜疑。”施大宇说。

“且不管这些,让轿夫们走快点,咱们早点儿到家。”

施大宇向轿头吩咐一声,大轿顿时如飞前进。大约一炷香工夫,冯保就到了府邸门口。大轿刚在轿厅里落稳,早见管家张大受抢步上前拉开轿门,看到冯保稳稳地坐在里头,这才长吁一口气,一边扶冯保下轿,一边言道:

“见到老爷,小的安心了。”

“你有何不安心的?”冯保问。

张大受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吩咐门子关好大门,将冯保领到客厅坐下,从一只盛着热水的木桶中取出浸在里头的奶壶,双手捧给主子。冯保这才现宅子里到处灯火通明,虽然夜深了,却没有一个人睡觉,仆役们的脸上都露出惊慌的神色,顿感奇怪,啜了一口奶子府送来的人奶后,问张大受:

“究竟生了什么事儿?”

张大受答道:“启禀老爷,徐爵不见了。”

“啊,他哪儿去了?”冯保诧异地问。

“小的若是知道,就不会这么着急了。”张大受急得猫掉爪子似的,讲述了事情原委,“今儿个重阳节,徐爵说好了晚上要回府上来,同底下的兄弟们喝一顿菊花酒,可是从申时等到酉时,总也不见他的人影儿。兄弟们以为他在衙门里有应酬,抽不脱身,也就不等他,自顾吃了。谁知这时候南镇抚司衙门里有人找上门来,问徐抚爷在不在,说他半下午就起轿离衙,告诉手下人回这边来。他走后,镇抚司那边了案子,等着他签票连夜拘人,久等不至,故寻到府上来了。小的一听,这就奇了,徐爵平素儿不是这种颠三倒四的人,怎地就会突然失踪呢?小的放心不下,便差人一处处寻他。他最爱去的地方有四个,一是右都御史王篆府上;二是少主人锦衣卫指挥冯邦宁府上;三是纱帽胡同的张大学士府,张先生的六个儿子都回故里守制去了,如今那里只留下一个游七看家,徐爵常去他那里闲聊;第四是去东厂,找掌爷陈应凤。结果在这四个地方均不见徐爵的人影儿。更奇的是,冯邦宁与陈应凤两个也都失踪了。小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派出十几拨人,将京城里所有耍闹的场所找了个遍。老爷回来不久,出外寻找的人也都陆续回来,却是没有任何消息。”

听说这么多人一起失踪,又联想到在街上看到的京营兵士,冯保顿觉不妙,放下啜了一半的奶壶,问张大受:

“出了这大的事,为何不早禀报?”

张大受回道:“小的觉这些异常后,曾骑了一匹马,想去紫禁城找您。可是在门口被守门的兵士挡住不让进,说今夜里宫里头演戏,一应闲杂人等都不让进。”

“你不是有进出大内的牙牌吗,没亮出来给他们看看?”

“亮了。他们说今夜有什么牌子都不让进。”

“你走的哪个门?”

“小的寻常都走玄武门,在那里被挡后,咱又绕到东华门,也被挡了。”

“啊,还有这等事!”冯保怔了好一会儿,又起身在厅堂橐橐走了几步,突然把脸一横,吩咐道,“备轿!”

“这深更半夜的,老爷还去哪里?”张大受小心地问。

“东厂。老夫亲自去找找,咱就不相信,三个大活人,转眼间叫阎王一笔勾了。”

张大受不敢怠慢,又去前院厢房里把刚刚歇下的轿夫和护卫尽数喊了起来。众人收拾好旗牌仪仗,刚把大门打开,轿厅里站着的人一下子都愣住了——只见大门外头,黑压压站满了京营的兵士。站在队列前面的是三个人,中间是张鲸,左边是京营都督许云龙,右边是锦衣卫都督赵文襄。

却说半下午,张鲸从西暖阁领了撤办冯保的圣旨后,立即赶到内阁,向张四维通报了这一重大消息。时间紧迫,两人当下议定,鉴于冯保的三大心腹徐爵、冯邦宁和陈应凤控制了东厂和部分锦衣卫,撤查冯保之前,须先得将这三个人秘密逮捕。为防不测,他们又请求皇上即速颁下特旨,调驻扎在德胜门外的三千名京营兵士进城担负巡逻及抓捕任务。商量妥当,张鲸又到西暖阁禀报,皇上尽数同意,向参与此次行动的有关文武官员秘密下达手谕。由于事突然,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抓捕徐爵、冯邦宁和陈应凤没费一点儿周折。如今,这三个人已被秘密送往北镇抚司大牢关押。当张鲸派人进宫偷偷向皇上报告进展时,同样坐在游艺斋里的冯保却还蒙在鼓里。皇上以夜深为名停止演剧,名义上是因为皇亲们不能于子时之后留在宫中,实际上是要催促冯保回家。出了东华门后,种种迹象已让冯保感到祸事临头。他回家问明情况后当机立断决定去东厂,一来是为了找徐爵他们三人,二来也是觉得家里不安全,要去东厂避避风头。谁知一打开大门,等待他的竟是全副武装的数百名兵士。

一见这架势,张大受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关门。他一努嘴,几个杂役有的推门,有的抬门杠。冯保一挥手让他们尽行退下,径自振衣出门,走到张鲸跟前,盯着他冷冰冰地问:

“张鲸,你要干什么?”

别看张鲸平常趾高气扬一肚子坏水儿,每每见了冯保,他就低眉落眼两腿起弯儿。这会儿拼了好大的力气,才挣起了腰杆,仿佛吵架似的嚷道:

“冯……爷,咱来传旨。”

“旨呢?”冯保咄咄逼人。

“在这儿哪,”张鲸从身后一个小内侍手中拿过一个黄绫卷轴,两手拉开,尖着嗓子喊道,“冯保听旨——”

冯保稍一迟疑,双腿一弯跪了下去,只听得张鲸念道:

冯保年事已高,心智渐昏。御前办事,屡不称旨。今免去司礼监掌印,即赴南京闲住。钦此。

张鲸念最后两个字的时候,故意拖腔拖调。这带有某种侮辱与挑衅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传得很远很远。读罢,他把圣旨一卷,重重地捣在冯保手上。刹那间,冯保全身如遭电击。这寥寥几十个字的圣旨,倒像几十道惊雷,在这位威权不可一世的老公公的心头炸响。就在那一刻,他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转过一个又一个念头,他想到了在白云观抽出的那根下下签,想到了夫人庙住持妙尼要他大寒前不要犯煞的提醒,想到张居正临终前对朝局表现的极度忧虑,想到今儿中午皇上在太后面前支支吾吾的神情,想到他花了两年时间精心谱写的曲子《古寺寒泉》……刹那间,他仿佛什么都明白了。只见他从地上慢腾腾爬起来,把圣旨随手扔给张大受,乜眼看着张鲸说:

“老夫当初提拔你进司礼监,是狗屎迷了眼儿。”

张鲸尽管心里怵,却强自镇定,干笑道:“冯爷,你年纪大了,到南京去享清福,有何不好?”

冯保嗤的一声冷笑,厉声说道:“你花重资托人去云南买缅铃送给皇上,如此引诱圣君败坏纲纪的奸佞,有何资格站在老夫面前说话!”

张鲸恼羞成怒,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外强中干地威胁道:“老公公,本监谨遵皇上之命前来传旨,你对本监不敬,就是欺侮皇上。”

“呸!”冯保重重啐了一口,咬着牙骂道,“这道圣旨还不是你骗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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