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运河 (第2/2页)
就在善于揣测圣意的大臣们以为修完榭通渠,很快便要修筑新的邗沟,翘首以盼等着这差使落到自己头上,好从中间捞些油水之时,江南那边却说修筑灵渠的花岗岩实在是不够了,再如何逼迫也无法征缴,加上一些其余的原因,灵渠的后续修筑只能就此作罢,此后数年,再未动工。
可她回京的路上,曾在码头见有人往北运送花岗岩,当时父亲见了这花岗岩,还恍惚了一会儿。
也许是她多想,那花岗岩用处不在于此,可咸德帝,恐怕从未放弃修筑灵渠一事,他能时隔四年以怀柔手段旧事重提,便不会如此轻易止步于此。
岑湘灵光乍现,突然便想到自己要写些什么了。
她决定放弃经义,写一篇关于灵渠的策论。
有了主题,接下来的便容易许多,好在她见过别人的策论规范,回忆了一会儿,便照着记忆中的格式开始书写,最终的决赛给足了他们时间,一个时辰后,岑湘紧赶慢赶,将文章交了上去。
几篇体裁各不相同的文章被公示了出来。
咸德帝依着顺序一个个看去,目光最终停留在了《论榭通渠》和《衡东赋》两篇文章上。
他的眼神专注且严肃,他凝睇了多久,四周便安静了多久,众人都在暗暗揣摩皇帝的心思,直到他的神情逐渐缓和,眼尾也慢慢有了笑意——这两篇文章,前者虽文笔稚气,但文章里的内容,确实地提出了他为行胤运河困扰许久问题的解决方案,看起来还颇为可行,后者虽是时赋,却又结合了策论的内容,衡东近来战事吃紧,大胤与偃离打的势如水火,此文不仅分析了局势,还略讲了粮草军备之事。
他驻足在那篇字迹娟秀的文章前,沉吟道:“这篇《论榭通渠》,是谁写的?”
岑湘出列行礼,道:“回皇上,是臣女拙作。”
秦铳见下首跪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诧异了一瞬,但因方才便注意到了场中这个悄悄打量他的身影,倒也没有过于意外,只是一手抚上山羊胡须,玩味道:“哦?这文章很是大胆,你是怎么想出分渠筑堤,顺河且部分取直的法子的?又为何说那花岗岩于江堰修筑不堪大用呢?”
“回皇上,臣女认为,虽然河流弯曲使得泥沙沉积带来灾祸,但只是简单的裁弯取直,费时费力不说,即使改造成功,由于河水冲刷,周边的田地也会随之被破坏,再者,河流曲折乃是经年累月的自然之力,若强行破坏,容易适得其反,况且……”
她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这一段她本来想要写在策论里,只是怕猜测过多反而引起皇帝不满,最终还是放弃了。
“况且什么?”
“况且……”岑湘依旧迟疑。
“大胆说,恕你无罪。”
“这可是您说的!”
岑湘得了保证,一派天真无邪道:“况且花岗岩用于祺元郡尚且合适,但若要建成行胤,下一步不是从章顺便是从临阳开始,这两处都在恕江以南,虽是狭窄,但浪潮汹涌,沿岸沙土松散,河床并不稳固,若强行使用花岗岩,不但筑不成长堰,这石头反而会沉入河水里,要么被有心人偷去用了,要么便反使水位上涨,危害百姓……”
秦铳怔了怔,他没想到这个小女儿家不但猜到他对行胤运河的想法,甚至连他的下步计划都猜到了。
这也是岑湘方才犹豫的原因——朝中怕是很多大臣都已经猜到下一条灵渠的开发点了,但那些老油条们都选择默契的不提。
帝王最爱猜忌,他们既希望朝臣懂他,又不希望对方太懂。
若是猜到他要继续修筑运河倒也无妨,猜到下一条灵渠的起修处并当众直说出来,那才是忌讳的点。
可岑湘做了。
好在她先得了皇帝的准允,又一派娇憨的姿态,众人只觉她是为民生计随口一提,与皇帝的想法不谋而合罢了,而她又是个玲珑娇俏的女娃子,这样脆生生开口,仿佛没有人会责怪于她,看皇帝的神情,显然也没有被触到逆鳞。
岑湘低下头,绞着手,还未等到天子宣判,近处有一人疾步而来,又“咚”地一声跪下了。
岑湘侧首,讷讷:“父亲。”
傅廉靳没有看她,只是低垂着眼,道:“皇上,小女愚钝,漏质不堪议政,妄言邗沟一事,顽劣之举,还请皇上念她年幼,宽恕小女。”
皇帝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听他这样说,更不在意,道:“诶,傅爱卿,这女娃娃灵秀聪慧,朕不曾见过,还想着是哪家的孩子,不想竟是你的小女儿,有这样漂亮的姑娘,是你的福分哪,她说的很好,也是初生牛犊,许多地方,朕也没有想到。”
他凌厉的眼神有短暂的和缓,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名叫岑湘。”
“好,岑令词锋锐,湘君赋韵新,好名字。”
岑湘没听过皇帝所说的诗词,而她叫这个名字,也只是因为她生在湘水汇集的城镇。
“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见地,不错,很不错,那砂石灌浆的法子,你又是怎么想出来的?”皇帝又问。
“回皇上,那年青州干旱,爹爹想要尽快恢复民生,带着臣女走访了附近仓廪充实,麦穗两歧之地,发现这些地方也都是沙土松散,附近的乡民们,皆是用了这样的法子阻止流散,灵渠虽不经青州附近,但臣女想,四方土地,天下八荒,总有许多地方有相似的状况,总不能全用了高价难寻的花岗岩去做。”
这道理许多百姓都知道,但天子在天上久了,脚不沾地,对于这样的地势地形竟也陌生,秦铳不识民间疾苦便也罢了,底下的人又各自打着别的算盘,榭通渠修到后头,竟也没人提醒此事,生生废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去搜罗那用处不大的花岗岩。
皇帝听闻可以寻到别的办法再修灵渠,而这话题又是由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太学女学生挑起的,更不用顾忌什么,喜不自胜,抚掌道:“好,好啊。傅廉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