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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莲花落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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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依旧是晴天。

此间气候不比江南,虽说湿气少了许多,风却也凛冽许多。

好在有了那药方,青芜服过药物,身子已有了些好转。

此刻的她,就坐在客房之内,对着一沓空白宣纸,默写出一段娟秀的字迹。

这些都是她日前在点翠轩内查阅卷宗时,无意间捎带记下的内容,若非惊觉其中有关于轻霜剑的记载,她也无法做到好好安下心来,去回想其中文字。

冯千千的来历她一直都很清楚。她是因七年前刺杀鄂州能怀寺方丈清性大师一事成名,清性大师乃是得道高僧,常以仁心渡化一些心怀暴戾之人,并极力减少各派纷争,那时四方门派对他乃至整个能怀寺皆是十分敬重。然而噩耗来得突然,而能怀寺也因此事淡出江湖,不再过问那些恩恩怨怨。

倒是苏易,那一身不知何处学来的武功那般老练,各路卷宗之上,却对此毫无记载。

再便是那柄轻霜剑。

关于此剑,最早出现在卷宗上的记载,是二十七年前的一桩案件,死者是个高官,相关之事皆十分模糊,连同杀手姓名亦无人知晓,然而有两件事,虽在那桩案件之中无甚用处,但对于青芜而言,却是极大的线索。

第一件事,是那杀人的兵刃,是一柄通体银白,亮过寻常兵器的长剑。

而第二件事,便是那杀手出处——那是一个早已在江湖之中销声匿迹的门派。

罗刹门。

罗刹,是天竺传说中的恶鬼,据《慧琳意义》载:罗刹,恶鬼也。食人血肉,或飞空,或地行,捷疾可畏。男即极丑,女甚姝美,并皆食啖于人。

相传在江湖上众多杀手组织中,唯有罗刹门,能令每一人都闻之色变。

罗刹门主叫做夜罗刹,他常常穿着一件在衣襟上绣着罗刹的玄色衣衫,常有人言,只要对那花纹多盯上片刻,便能望见无数个恶鬼,从那衣襟上跃然而出,嗜人血骨,夺人精魄。

而那些卷宗之上关于罗刹门的记载,虽说许多事件到了最后都不了了之,可她却一再看见那把剑出现。直写到九年前,门中内乱,多名刺杀失败的门人联合,与夜罗刹及一众门人引发争斗,那一日,血溢满山,也不知有无门人生还。

而其中一名反抗者,用的便是那柄轻薄如翼,通体银白的剑。

那么,此剑会否就是轻霜?

然而苏易看起来不过也只有二十几岁而已,倘若那剑真是轻霜,那么它在此前多年便已出现的缘故又是什么?二十七年前,苏易或许尚未出生,又或只是婴孩而已,又怎么可能去杀人?

要么他与夜明宫主一样长生不老,再或者,他并非轻霜剑的第一个主人。

可即使她的猜测是真,那么苏易如今又身在何处?尽管萧璧凌落在了苏易手中,应当暂无性命之忧,可他若当真是罗刹门的人,那么即便想要保他性命,怕也是难上加难……

只可怜,她看不到此刻颓然坐在石屋角落的萧璧凌那黯然失色的面庞。

石门打开,进屋那人看着桌上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饭菜,又看看他那模样,眉心不禁一凝。

原以为如他这般绝望之状,应当会毫无胃口才是。

然而,也只有吃饱喝足,才可能有力气离开不是吗?

“你已有数日不曾开口。”苏易静静看着他,眸底与他一样毫无光彩,“为何我总是看不明你所想?”

“你想明白什么?”萧璧凌头也不抬。

“你再做任何事都只是徒劳,”苏易走到他跟前,道,“接受如今的生活,未必不好。”

“我不是你。”萧璧凌言罢,缓缓起身,望着眼前凝眉伫立的男子,忽然伸手在他肩头一推,将他逼退至墙角,不敢动弹。

他并没有多少力气,眼下也只有将右掌贴在苏易颈侧墙面,以一臂支撑着身体重量。苏易看到他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可那并非欢喜或是友好,而是一种种,在凌厉之中带着挑衅与厌憎的光。

苏易本可以轻易将他推开,却不知怎的畏惧了,很快便垂下眼睑,避开他的目光,却听得他道:“现在明白了?”

这话,仿佛是咬着牙,从牙缝中一点点挤压而出的。

苏易不言,却见他已转身走开。看着他的背影,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男人,竟忽然感到屈辱。

分明到了这里,应当是由自己做主才是,可为何仍是被萧璧凌占了上风?

分明他已身中剧毒,主宰不了任何事。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仿佛都有摧枯拉朽之力,只消一霎,便可将他所有的防备,都分溃瓦解。

“你知道吗,”苏易话音依旧缥缈,轻若云烟,“直到现在我都很怕面对你。”

“我长得很可怕吗?”萧璧凌坐在石凳上,面色寡淡。

“许多人,许多事,说到底,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苏易闭目,神色凄然,“可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永远也抹不去。”

“在这种事上,至少玄澈会比我合适。”萧璧凌不以为然。

“若不是他,如今这些事也都不会发生。”苏易声闷如雷,打断他话时,脸上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萧璧凌听罢凝眉,这才回过头看他,看到苏易那犹如被人将魂魄从体内生生抽离般的空洞模样,却又不自觉一冷。

“我正是被他所迫,才不得不选择回到过去的生活,”苏易笑得十分勉强,“也包括这些违心之事。”

萧璧凌一时哑然,沉默良久,方试探般道:“我……并不是很明白,你为何会……”他措辞许久,仍是叹了口气,道,“若是子滢那般,我也就认了,可是……我似乎真的没招惹过你……”

苏易听罢,凄然一笑,只摇摇头,却并不答话。

石屋内气氛立时尴尬起来,萧璧凌察觉到此,便即将脸别到一旁,不再看他。良久,再回过头去,却见石屋之内,已然只剩他一人。

“可笑……”萧璧凌闭目,心已沉至谷底。

这些日子,他总是不住想起青芜来。

而每当想起,心下却是一次比一次更为躁动的不安。

他总会猜测她此时此刻的处境,生怕她已然落入圈套。

若真是那般,他也必然会如此前所言,亲手杀了苏易,以及那个叫做冯千千的女人。

而他日思夜想的女子,此刻却立在一处叫做缈云阁的小倌馆外,望着门口那些进进出出的士子官员,面容略有诧异。

领她到此的,是一位不知名的黄衣小婢。

今早,这名黄衣小婢,在均州城里将她拦下,自称名叫淑兰,代自家公子前来请她,说是有事相告。

青芜见此女看来也并无半点武功的模样,心想着近日时常遇到些古怪之事,此行若是能多找到些线索,也未可知,是以,便跟着她来了。

“要见我的人,就在这里?”青芜指着大门方向,朝她问道。

淑兰点头:“公子说,无论如何也要将青芜姑娘带到。”

青芜眉心微微一动,再次望向门上牌匾。

《商书·伊训》言:“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当中“乱风”便是指男风,中原自古便有此风气,上自天子,下至官员,皆大有此好者在。

而这些小倌们的命运,也并不比别的娼妓好多少,多半捱至色衰,染得一身隐疾,凄凉等死罢了。

淑兰领着她,沿着围墙绕至偏门入内。青芜有意无意间望了望院中那些嫖客,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只是有几名官员,曾经因揭榜领赏打过照面,素日里皆是斯斯文文,当真是看不出还是这窑子里的常客。

“哟,淑兰,你怎领了个姑娘进来?”一名身形瘦弱,高出青芜大半个头的青年恰好经过,见了淑兰,随即面露妒色,“哟,是青莲的客人?”

“走不走,姑娘?”淑兰似乎有些惧怕此人,便即推了推青芜,打算离开,可那青年右手指尖已探入青芜掌心,并顺着她手腕渐渐上划,淑兰看着吓了一跳,心想这可是个女儿家,如此举动岂非要吓坏了姑娘?可谁知青芜却不动声色,手中暗运巧劲,反手将那纤手覆在他掌心,推至他胸前,转而以手背抚上青年面颊,唇角上挑,眸底渐露挑逗之色。

淑兰一愣,却听那青年轻哼一声,道:“娘子手中有茧,看来可不像是谁家的名门闺秀啊。”

“是或不是,又有何要紧?”青芜两指扣在青年下颌,向下轻轻一扳,眸中柔情,连淑兰看着都觉心下一动。只见她话音顿了一顿,复对青年笑道,“我的故事,你若有兴趣听,来日我得了闲,再好好叙叙。”言罢,也不理会那青年一脸愕然,便即转身随淑兰进了后院。

“得亏姑娘不是个男人,否则这般段数,也不知要祸害多少女子。”淑兰小声嘀咕,却都被青芜听在耳中。

她浅笑应答:“都是书上学的。”

“什么书……也教人这个?”淑兰愣道。

“那些传奇逸事,志怪奇谈,数不下有多少男人,皆用如此手段撩拨人心。”青芜微笑,“男人的话说得越花哨,便越不可信。”

淑兰吐了吐舌头,将她领进一间屋子,只见一名男子只着一袭中单,侧卧于坐榻上。

而那张脸孔,却让青芜看得一愣。

“淑兰,你退下。”男子悠悠睁眼,将青芜打量一番,慵懒一笑,道,“方才听青芜姑娘在外对那厮满口轻佻,与你平日气度,着实可不相符。”

“我当是何人找我,原来是顾尊主。”青芜目光渐趋凌厉,脑中关于西岭雪山那段记忆,也愈发清晰,“能够跃下万丈深渊而毫发无损之人,怕是也只有您一个了。”

“不过障眼法罢了,”顾莲笙笑中隐隐透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青芜姑娘,还是先请坐下。在下要说的事,可还长着呢。”

青芜心下虽仍在疑惑,可想着既然人都已经来了,倒不妨听他说下去,反正自己同他也没什么过节,总不至于特地设个埋伏来杀人害人。

是以她也不多问,便自在一旁坐了下来。

“听闻姑娘最近在寻人?”顾莲笙悠悠道。

青芜微笑,并不答话。

“鄂州,”顾莲笙说完这两个字,却忽然收了一身慵懒,正襟危坐,“去鄂州寻罢。”

青芜抬眼,眸中疑虑尽显。

“玄澈没有得到一个人的时候,皆是不顾一切的,”顾莲笙道,“不过我倒真没想到,那苏易竟大有来头。”

“哦?”青芜唇角微微上扬。

“青芜姑娘可曾听过罗刹门?”顾莲笙挑眉。

“略有耳闻。”青芜听到这话,不觉心下一动。

难道自己的猜测,都是真的不成?

“那苏易被玄澈逼到穷途末路,忽然有人出手救下了他,有趣的是,那个人,本该是个死人才对。”

“是吗?”青芜神情由始至终便无任何变化,可在顾莲笙看来,眼前这女人,连微笑都能用来杀人。

“夜罗刹,早该死于那场内乱的夜罗刹,竟是苏易旧时的主人。”顾莲笙笑容之中,时不时流露出嘲讽意味,眼眶里那对明丽的瞳仁,竟早已荒凉。

顾莲笙的消息,直接便印证了青芜此前的种种猜测,可这一切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倘若苏易真是罗刹门的人,萧璧凌的处境,那才叫危险。

“我方才听顾公子说鄂州?”青芜眉心微颦,“恕我愚钝,顾公子的话,青芜还未明白。既然非要这么卖关子,青芜就不妨直接问了,”青芜只觉顾莲笙这慢悠悠的语速,听着实费劲,便索性主动询问,“顾公子与玄尊主是何关系?如今唤我来此又是所为何事?既然有话要说,就不妨说个明白,又何必遮遮掩掩?”

“青芜姑娘当真爽快,只不过,许多事情,姑娘大概早就已经猜到了,不是吗?”顾莲笙笑中带苦。

“顾公子所做的一切,只怕都是为了与玄尊主作对吧?”

“可以这么说。”

顾莲笙轻笑,“我最大的愿望,便是亲眼看着他死。”

“那好,”青芜摇头一笑,“这些都不重要了,今日顾公子特意告诉我,苏易受玄澈胁迫,走投无路,被夜罗刹救走,去了鄂州,对吗?”

“青芜姑娘冰雪聪明,一点就通,看来,也无需顾某再多说什么了。”顾莲笙重新躺下身去,侧卧于坐榻之上,双眼轻阖,却听得青芜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顾公子为何要告诉我这些?”青芜微笑,“似乎,不论我能否找到人,都对玄澈与镜渊毫无影响。”

顾莲笙听罢,并不答话,却在她转身之际,轻飘飘吐出几个字来。

“到底是行了太多恶事,纵有几分善心,也要让人当作是另有所图,何其可笑……”

青芜听罢一愣,心下却倏地一颤。她并未回头,当下抬足踏出房门,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离开缈云阁后,青芜便即寻了处客舍住下,服过伤药后,她靠在卧榻头,细细回想近来种种见闻,只觉头疼欲裂。

顾莲笙的消息,也不知可否信任,她如此多疑的性子,竟会在如今为了一个不知下落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对他人提供的蛛丝马迹,行走奔忙,想到此处,她只越发觉出自己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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