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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情岂如朝暮 (第2/2页)

“你……是不是高姑娘?”

这突如其来的问话,令黄莺儿身子一颤,她惊惧垂首,却见沈茹薇眉目舒展,仿佛彻悟一般娓娓道来:“黄莺儿,原应是扬州的歌女,大致也是在九年前入的乐坊,户籍……刚好姓沈,名不详。”

“你……你调查我?”黄莺儿一个趔趄,险些向后栽倒。

沈茹薇对此视若无睹,只是继续说道:“要找一个相同姓氏,又刚好是九年前沦落风尘的女人,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只可惜,那位沈姑娘并不愿意配合,就这样被人灭口顶包,换成了现在的你。”

“你……你凭什么说我不是……”

“你不是我姐姐,你也不可能是她,姐姐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你皆学得拙劣无比。可这些都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你以为,把这一别九年当做借口,我便会相信你的谎言?”沈茹薇眸光骤然变冷,嗤笑说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是谁,又是何人指派,出现在我面前,又有何目的?”

“你是不是疯了?”

“若你只是在乐坊相见后才对他有意,”沈茹薇轻笑一声,“也不致为一时的动情,抹杀自己原来的身份,押上身家性命为注,做出这一切。”

“你……你当真……”黄莺儿脸色渐渐变得煞白。

“除非,是你自认为被对方毁了一生,才会如此疯狂。”沈茹薇盯紧她双眸,加重口气,道,“他遇见过的女人不多,只有你,高婷。你被人利用了,直至此刻,都还执迷不悟吗?”

“你……你简直就是……”黄莺儿气得浑身发抖,当下抓起盛满热茶的盏儿重重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随后伸出仍在颤抖的手指,指着沈茹薇道,“我记住你了……从今往后,我都……”

“我可以告诉你那个男人是谁,可那人也绝不值得你托付,”沈茹薇缓慢起身,道,“我同情你的遭遇,但你执意沉沦,谁也帮不了你……”

“你懂什么?”黄莺儿大声打断她的话,“他是我全部的希望,我本想托付的……凭什么?凭什么你这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就能够占有他?他那么好……待你那般体贴,我就是不服!我将全副身心都押在了他的身上,他为何就偏偏看上你啊!”

她捶胸顿足,大声控诉,眼中忽地便涌出泪来。

“这么说,你承认你是谁了?”沈茹薇情绪压抑已久,眸中亦依稀可见泪光,眼前这个女人,顶着沈浛瑛的容貌,却有着沈浛瑛绝不会有的偏执与疯狂,如此分裂,只令她在爱恨之间,无从抉择。

“你给我听着,我不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高婷双唇颤抖,惨白得如同一张纸,“我早就知道我认错了……我连那人的容貌都没看清,便轻易交付于他……不,我甚至没得反抗,是他非要与我欢好,我这才……”

“高姑娘你听我说,”沈茹薇竭力压抑着几近崩溃的情绪,道,“这样的事,我也曾……”

“我不要听你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高婷几近疯狂,冲她竭力嘶吼道,“你说我被人利用,好!可我的目的达到了,你被抛弃了,你终于不再是赢家,我没有输给你,不论我输给任何人,我都绝不认同你!那么好的人……他爱上谁都可以,只有你!只有你不行!”

沈茹薇听罢,忽然想到了很多。

有书上见过的,也有曾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这些女人无一例外,皆指望终身依附于一个男人,抛去尊严,亦求而不得。她们早习惯了跪着,卑躬屈膝,奴颜尽显,这样掏空自我的付出也令她们不敢憎恨那个试图仰仗的男人,便将这满腔怨恨转嫁于其他女人身上。

如此,当真可怜,也可恨得紧。

高婷跌跌撞撞退后了几步,颓然跌坐在地。

沈茹薇又坐了下来,仍在高婷的对面,眼前缭绕着香炉里飘出的轻烟,这轻烟遮蔽着高婷的下半张脸,上端因着不住的挥发散逸,令她垂泪的眸子越发显眼刺目。

这是沈浛瑛的脸孔,并不属于高婷,这种虚假的真实,在她心头来回碾压,直令她心底抽搐,几乎将她撕裂。

她别开目光,不再去看那张脸,连带着对指使之人也放弃了探究。可就在这时,高婷却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不似刚才那般,压抑着默默垂泪,而是放声大哭。

沈茹薇无力倚着门扉,良久,方黯然问道:“所以,你冒名顶替我姐姐,目的何在?”

“我的目的?”良久,高婷抬起含泪的双眸,斜眼望向她的背影,唇角浮起一抹凄凉的笑意,“他们要我杀了你。”

“就凭你?”沈茹薇眉心微蹙,却蓦地感到四肢有些异样。

方才她情绪波动太大,难以掌控语调步伐,倒也好说,可到现在她已背过了身,不用面对高婷,也仍旧感到浑身乏力,话音也开始渐渐变得微弱。

“你是不是觉得,所有的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高婷缓缓站起身子,绕过桌案,一步步走到沈茹薇身后,定定盯着她,眼见她的手因脱力而无法扶住门框,松脱滑落下来,一张布满泪痕的面颊方显露出得意的颜色,“迷香我都掺在了沉香粉里,无色无味,你察觉不了,这别苑之内,虽还有他人,可平日就很少前来打扰,只要没听出异样,都不会立刻察觉赶来。”

“很好……”随着体力的流失,沈茹薇的身子已然顺着门框滑下,瘫坐在地。

她也想过这冒名顶替沈浛瑛之人必留有后手,但偏偏不曾料到,高婷竟会选择在别苑之内动手,毕竟,这庭院内外皆是飞云居的人,一个弱女子若在此杀人,一旦被人察觉,就算插翅也难飞。

“你是不是想问我,院里还有外人,我杀了你,又怎么跑得了?”高婷看着沈茹薇,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却并不急着刺下去,“可我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我每天每夜都在被过去折磨,我也不想活在这世上,你明白吗?一个失去清白的女人,除了死,再也没有第二条路。”

“我不明白。”沈茹薇苦笑,“也永远不会明白。”

她的话音极轻,近乎轻烟般缥缈,就算是眼前的高婷也听不分明,更何况是院外往来的下人?

“那你便同我一起下去想个明白罢!”高婷说着,眼中现出凶光,当下举起匕首便刺将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房门却不知被何物大力撞开,横飞的断木直冲高婷面门而去,纵她仓皇逃窜,也还是被击中后背,重重摔倒在地。

“我就知道,你这次还是同以往一样。”萧璧凌一手提着未出鞘的玄苍,大步跨过门槛,单手将她搀扶起身,眼中既有心疼,亦有责怪,“只想着自己一个人解决一切。”

沈茹薇摇头一下,将一直藏在左腋下的右手抽了出来,摊开掌心,从中滑落下一枚裹着淋漓鲜血的碎瓷片,显是方才抓在手里,故意割破手心,以放血之法缓解迷药带来的伤害。

她的掌心,已是血肉模糊,还有鲜血不断从伤口汩汩流出。

“你简直……”萧璧凌匆忙撕下一片衣角给她包扎,全然未曾察觉,高婷已一脸愕然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们……你们……”高婷不住摇头,眼中俱是难以置信之色,“怎么会?”

“你做这么多无谓之事,就是为了取她性命?”萧璧凌眉心紧蹙,“到底谁让你来的?”

“怎么会这样?”高婷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你早晨不是……”

“你到底说不说?”萧璧凌从未见过沈浛瑛,自也不会像沈茹薇那般瞻前顾后,说什么话都仔细掂量,而是直截了当问了出来。

“我……我真的不知道。”高婷思绪混乱,在他大声喝问之下,竟是有什么说什么,“他们个个都不肯露脸,只是问我……问我愿不愿意……”

“蠢不自知……”沈茹薇闭目,对她这回答哭笑不得,不自觉便痛斥出声。

“你什么意思?”高婷瞪大双眼,道,“我原就想要你死,和别人都没有关系……只是我自己,没那个本事……”

“够了,”萧璧凌低喝一声,打断她的话,道,“你听着,高婷,这件事里除了你,其他人也同样无辜。你若觉无处宣泄,不妨我给你指条明路,当年对你下手之人,叫做萧清瑜,如今多半是在星海派,你大可去寻,托付也好,复仇也罢,那都不再是我和她的事,但你若再敢伤她分毫,我定不轻饶!”

“星海派……那是什么地方?”高婷困惑不解。

“鼎州西南一带……”沈茹薇深吸一口气,好容易恢复了些体力,可她说完这话,高婷却惊呼出声,“可我就是从那儿来的啊!”

“你说什么?”萧、沈二人皆露愕然之色。

“你们都在骗我……我不信!”高婷拾起匕首,指向二人,道,“都不许过来!”

“你还想干什么?”萧璧凌摇头,只觉她的举动着实叫人费解。

“我……我不知道……”

高婷话到一半,沈茹薇的身子却瘫软下去,萧璧凌本能回身查看她情形,时才发觉高婷所用迷药之古怪虽已放出毒血,却丝毫无法缓释,反令药效加剧。

一旁的高婷呆呆望着此情此景,心头诸般虚妄之想,纷纷化为幻象,在她眼前翻来覆去,这光景虚实参半,真假难辨,看得久了,直令她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她凄然一笑,将匕首倒转,却在刺向心口的一瞬迟疑,便趁着这个空当,夺路而逃。

萧璧凌见沈茹薇昏厥到底,全然顾不上管高婷去了何处,等到想起来时,却已找不见她的踪迹。对此间所发生的一切,他思来想去,出于礼数还是知会了叶枫一声。

这场闹剧不论起因还是结果,都令人啼笑皆非,加上高婷对他而言,的确也就是个八竿子打不着边,无甚往来的远房亲戚,未免在众派齐聚齐州期间再闹出什么笑话,便索性就当此事没发生过,只是私下派人在城中暗中寻找。只是不知,在他心里是否又给萧、沈二人记上了一笔新仇。

在柳华音查看过沈茹薇情形之后,困扰他们多日的谜题也随之解开,鬼烛、萧清瑜等人,的确是被星海派的人所带走,算上那日夜里在山间的遭遇,玄澈、瞿扈等人,应也与之有所往来。

而高婷则是彻彻底底的工具,被人换上一张不属于自己的容颜,行了一场不成功的刺杀,以失败而告终。

唯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高婷所选择的下手目标,会是与此间一切关系甚浅的沈茹薇。

而这一点,只有桃七娘才知道了。

就在萧璧凌到达金陵前遭暗算之际,桃七娘便已暗中差人将高婷扣下,留作后手,而后在收拢韩颖母子后,又“大方”借出,倘若刺杀成功,失去了沈茹薇的萧璧凌,便不再具有多大威胁。

然而桃七娘和萧清瑜都清楚,这个女人沉不住气,愚蠢又偏执,这场刺杀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但同时她也是韩颖母子的一个眼中钉,肉中刺,如果能借此将她除掉,便少了一个威胁,也让萧清瑜不用另外再与叶枫树敌。

此事真相,既不扑朔也不迷离,却让高婷成为了唯一一个牺牲品,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沈茹薇外伤倒是不重,心却伤得不轻,一个冒牌沈浛瑛的出现,几乎摧毁了她心底最牢固的那重防线,萧璧凌衣不解带留在别苑陪伴她多日,方才见她转醒,不见精神,反又憔悴了几分。

这日,他端了粥汤进屋,却未瞧见沈茹薇,于是放下手中碗筷,走出房门寻找,却在后院门外听得金戈穿过风的飒飒声,于是探头去望,正瞧见她在院中那棵罗汉松下练刀,刀锋过去,尽是肃杀之气,枝头松针上凝结的冰花被这擦过森然刀意,尚未触及锋刃,便已分化瓦解,支离破碎。

刀乃百兵之胆,《唐六典》卷一六武库令丞职掌条记载:刀之制有四,一曰仪刀,二曰障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

照雪便是其三,前朝本为军用,坚可破甲,本不宜为女子所用,却唯独与沈茹薇这一身刚猛内力极为相称,经她数年苦练,几可称得上是无坚不摧。

沈茹薇见萧璧凌朝她走来,便即收势还刀入鞘,加快脚步小跑至他跟前,眉眼间虽见喜色,却难掩内里愁绪。

“你的刀法,越来越好了。”萧璧凌展颜笑道。

“可终究不是我父亲的对手。”沈茹薇垂眸,自嘲般笑笑,道。

“那又如何?”萧璧凌一手搂在她肩头,一手小心她额前一缕垂落下的细碎长发别到耳后,道,“你最近心事很重。”

沈茹薇略一颔首,转身走到罗汉松旁的石凳上坐下,萧璧凌亦走上前去,坐在她身旁。

“我现在总是觉得,随时随地都会有危险。”沈茹薇道,“内心戒备,始终放不下。”

“高婷的事,只能算是意外。”萧璧凌摇头叹道,“都说因果循环,可偏偏这件事不是。”

“许是上辈子转世托身时没能讨得判官欢心,投不了好胎。”沈茹薇故作轻松似的一笑。望向他道,“除了高婷的事,那天你对我说的话,我又重新想过,才发现我最近的确是变了。”

“变了什么?”

“从前我总觉得人可以胜天,所以不论遇上何事,都不畏惧。”沈茹薇摇头苦笑,“可这两年来所经历种种,就好像有人一直扼着我的脖子,想要让我失去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

“我记得你说过……”

“我付出的所有就像是个笑话,”沈茹薇笑容渐渐轻松,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我知道怎么反抗,也愿意做最后的挣扎,可偏偏结果已经能够预见——我赢不了,只能输,就算我不肯放弃,也输定了。”

“你我处境,并无分别。”萧璧凌唇角微挑,伸手替她掸去落在肩头的冰花,道,“我喜欢你不肯认输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样,眼里看不到光。”

“明明知道结果,还要抵死挣扎,岂非很可笑?”

“说什么傻话?”萧璧凌摇头,凝视她双眸,道,“这样就很好。我知道我成不了你的全部,我的认可对你而言也没有多大用处。可我不希望你就因为知道了眼前敌人是谁便消沉下去,你不是只有你自己,你还有我。”

“可我想保护你……”

“是该由我来保护你。”萧璧凌展颜道,“前些日子,我和柳华音在莲台山里撞见的那些事,我都挑挑拣拣对父亲说了,应当过不了多久,各大门派的矛头便会指向星海派,其实有关玄澈之事,我并没有多在意,反是近日白鹿先生如同销声匿迹一般毫无动作,更叫人担心。”

“该来的总会来,”沈茹薇不自觉发出一声长叹。

却在这时,余婆婆笑盈盈走进院里,身后还跟着几名小厮,手里端着一只木质托盘,走到沈茹薇跟前,那托盘里的东西用红绸盖着,看形状像是书帖一类,看得萧、沈二人皆不明就里。

“什么东西?”萧璧凌问道。

“庄主命人送来的庚帖,是给沈姑娘的。”余婆婆笑容别有深意。

“庚帖?”沈茹薇翻开托盘上的红绸,只将折子打开看了一眼便立刻合上,放回托盘当中,道,“我不同意,送回去吧。”

“什么同意不同意的?”萧璧凌一头雾水,伸手拿起那封庚帖,打开看了看,不由睁大双眼,一脸讶异道,“提亲?我爹怎么又开始擅作主张?”

“你不知道?”沈茹薇愣道。

“都没问过你的意思,我怎么会……”

“管他呢,”余婆婆笑眯眯道,“公子,沈姑娘,这是喜事啊!”

“我若是拒绝,是不是今日就得离开?”沈茹薇说着,便转身回屋去收拾行李,这般举动,看得余婆婆是莫名其妙。

“这……不对啊,”余婆婆一脸困惑,对萧璧凌问道,“公子您与沈姑娘如此情投意合,庄主有意成全,怎么还不同意呢?”

萧璧凌并不回答,只是扭头望了一眼沈茹薇转过回廊的背影,沉吟片刻,方道:“我去看看她。”言罢,便即大步走开,留下余婆婆与一干小厮立于原地,面面相觑,皆是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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