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利剑,坚盾——维利安,乌尔班(五) (第2/2页)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刚才还在面前和乌尔班纠缠不清的首领对小皇帝的到来十分不满,甚至直接在他和小皇帝的面前爆发了出来。反过来看,身穿全套铠甲,腰间挂着利剑的乌尔班对于面前这位手握大量私兵,在外权势鼎盛的首领却表现不出一点脾气。争取他的支持能够在接下来的守城战之中得到超出其他同样的首领许多的帮助,但是他和代表着的许多地主与首领提出的许多条件实在难以接受,长时间的条件谈判已经激怒离开对方,也让乌尔班损神挠心。
“‘狐狸’,你知道我的底线,我先去陪陪小维利安。”
“遵命,大人。”
见到小皇帝注意着自己,“狐狸”随即对着小皇帝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乌尔班随即有些劳累地挺腰起身,从讲座上下来就牵着小皇帝的手向着内院走去,双眼中的疲惫在他高大的身躯之上不被小皇帝察觉。
内院是帝国学堂的生态区,这里的景色丝毫不逊色于皇宫之中,薰衣草和红玫瑰这般象征在此处更像是点缀,更加惊艳的是那些学者培养出的棉花,这些棉花被合理密植的同时绑定支撑后整体看来形成一面而具有更强的观赏性。
在过去由未曾加工显得有些暗淡的白色到现在成长出了纯白与浅蓝色两种颜色的品种,在一片花圃之中又呈现出了两种不同的颜色,甚至有些压过了从远方国度带回来的郁金香与葡藤花。
将近日暮十分的内院不比白天所见那般动人,但是两人行走在内院花间拱门走廊,听着脚下流水声在日暮与花影下缓缓流动而增添了一份安逸之感。在前院和炼金室作为乌尔班抽不开身时设置的战争临时指挥部后,学堂里的其他人就被赶到了内院和后院,园艺师照常在打理内院生态,一些学者在石凳上坐而论理,来回踱步捋须思索。
“叔父今天穿的好帅气啊。”
小皇帝的注意力始终在乌尔班身上的铠甲与佩剑上,夕阳下映出铜色配合着沉重稳健的步伐,展现出的严肃之感让他见到了叔叔不似平时那般和蔼与温和的另一面。而他的表情也同样如此,却是在面对小皇帝时如此,并不应该如此,乌尔班想在疲惫与焦虑之中在小皇帝的面前挤出一些轻松的表情,但是眼下形式之紧迫有些刻不容缓。
他还是选择了暂时躲避,一方面是自己已经在这几天内操劳到了极限,另一方面也是相信“狐狸”的能力,能够继续稳住这些投机者的打算直到更多援军的抵达,促使他们尽快下定决心甚至让他们迫于形势加入自己的一方。
“每个勇敢的男人都会穿上这件‘衣服’,你长大之后也是,现在对你来说还是太大,太过于沉重啦。”
“为什么这几天都不来看我?在那个地方真的好无聊。”
小皇帝还是没有过去那个会在亲昵之人面前撒娇的年轻,不过在一旁的乌尔班满眼疲惫地望着他,和他注视之时便感觉是时候了。小维利安现在已经成为了这个帝国的皇帝,年长者尚且有所顾忌,即便童言无忌,可为年幼者就不需要担心顾虑了吗?
“这几天有对你和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事情,我在努力拯救我们两人的未来,请原谅我不能陪侍左右。希望皇宫中的人们没有亏待您,让您这般模样跑来找我。”
“不,是我觉得太无聊了,但是他们又好像特别喜欢我不想让我离开一步。这是我翻墙的时候自己划烂的,不关他们的事。”
乌尔班本意也并非将小皇帝软禁于皇宫之中,但是在周围人对于小皇帝的威胁之下也不得不选择如此对待。两人已无法维持简单的叔侄关系,乌尔班得以借着自己与维利安家族的关系登堂入室,换作任何人都会在这个主少国疑的时刻以一个更被信任的方式值领朝政。而与过去的两次谋篡往事相提时,他还是更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其中清白正直的典例而流芳百世,这是基于小维利安对自己的信任,也是基于对自己家族的考虑。
两人沿着侧道旋转而上走到了二层露台上,小皇帝本想向前继续走向后院的教室兼皇家修道院的方向,但是乌尔班却在露台边望着夕阳停下了脚步。他缓缓说完,眼中流露出一丝真情实感,化作不敢出眶的泪水,却如同流水一般被心思聪敏的小维利安觉察到。
“您看起来,很难受。我也难受……”
“您身为皇帝,不必对其他人使用‘您’这般字样,您应该意识到这一点。”
“这样啊……那叔叔说过,皇帝是这个地方的主人,能让任何人做任何事。那个地方的人也是这样说的,大家对我都很好,但是我感觉还是不太好。”
乌尔班蹲下身来,面对面地注视面前这个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皇帝。
“大家都会告诉你,皇帝是可以做到任何事情的。”
“是,每个人都这么说……”
“但是你也会长大,也会知道这些话都是说给小孩子听的。你还是小孩子吗?”
小皇帝下意识地摇头,随后在乌尔班的注视下又有些愧疚地点点头。孺子尚可教,见到如此反应的乌尔班露出欣慰的微笑,随后起身将手搭在栏杆上望向夕阳,远处像是飘起的狼烟或是由于太远而显得昏暗的暮云。
“有些事情我们谁都无法控制着向自己想要的地方去走,但是为了自己,哪怕只是活下去都会自以为是,朝着一条路去拼尽全力。现在的您不会知道这副铠甲的重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要穿上。”
“是……准备打猎吗?去城外?东边?”
涉世未深的小皇帝只能知道携带武器穿上护甲是要去远处打猎的准备,就像见到的每一名士兵都会认为他们都会在站岗之余去打猎维生,人们拿着弓箭纵马追逐四处逃窜的猎物,挥舞长剑砍杀那些敢于反击的猛兽是他对于这类武器认知之中的用途。
“不是,是为了让我们不会成为猎物。曾经有位和我以前相象,前半生不善武艺唯好吟诗作赋的皇帝,也是你的曾曾祖父,被称作‘花间之冢’的维利安二世,在被叛军了结,失去享受作为皇帝的后半生后被埋在了他日夜魂牵梦绕的花园之中——也就是由你们家族的仇人,吉斯卡尔德家族控制帝国之时在此地之上修建的帝国学院。”
小皇帝对这般话语感到无比震惊,他注视着内院中的那些花,仿佛那就是地下的祖辈灵魂化成,比宫女为了防止小皇帝乱跑对他讲的灵异故事还要更具震撼力度。
“您可思念自己的兄弟姐妹?”
“嗯嗯,但是我很少听说过他们的事情,还是叔叔告诉我说就在江对面的那座大城里有一个我的弟弟。”小皇帝望向印象中科斯坦堡的方向,如果在城外的江边能够更直观地望见远处高耸在教堂顶的十字架。“所以,为什么我见不到他们呢?父亲他也不和我说。”
“那,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是皇帝,而您的叔叔,或者您的兄弟,或者您见过的每一个人,他们为何不是?”
“我……不知道,前几天到了那里我才知道的。”
“因为您是开国皇帝维利安一世最纯正的直系血脉,每一代的长子才有资格获得‘维利安’之名,也才有资格和宣称成为皇帝。”乌尔班对于维利尼耶的历史十分熟悉,在青年时期的学习以及进入帝国学堂的深造让他在图书室中获得了远超常人的知识面。
“可是吉斯卡尔德家族起了一个坏头,每一代的皇子,就像现在您的兄弟们,他们都被认为有资格继位而被各方势力利用,在上位后成为傀儡甚至在某个时候直接抛弃,让帝国重新陷入分裂与衰退。
现在,他们仍然是您的兄弟,在您的父亲去世之前尚可相称却难以见面,但现在的他们在帝国内的各处,那些地方将不再属于您,而他们的支持者会不留情面地置您于死地,因为皇位只有一人可坐。而我将为您分担那份沉重的责任,也是今日我这身甲所代表的意义——防御与保护。”
小皇帝从乌尔班叔父的这般说辞中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这片天下的周遭不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平静。结合了他在皇宫中的遭遇,小皇帝开始感到彷徨。
“我……可以不当皇帝的,如果事情变得这样糟糕的话。”
“不,您现在是这个国家的象征,维利安家族唯一被指定的皇帝人选。失去了您,这个帝国的威严将荡然无存!帝国已无力再去经历一场滔天大乱,唯有您在王位上,国境内的动乱才能止息。”
见到小皇帝因为自己的说辞而受到惊吓,乌尔班转身面向小皇帝深情地伸出手来。他想得到小皇帝真正的信任,去坚定彼此面对重重压力的决心。
“我会在您成年之前尽心辅佐,保维利安王万世有余。”
在深情之余,乌尔班对于自身的责任和即将到来的压迫与恐惧还是让他伸出的手颤抖不已。而小皇帝这时已经有些懂事地将小手在上搭在了他的手心,随后轻轻握住。
“那,此事全仰赖叔父了。”
小皇帝有些羞涩地说道,随后便突然有些忍不住嘻嘻哈地哈笑起来。而乌尔班也打破了对于小皇帝这边的心墙,现在的他愿意为小皇帝,然后是自己效命,战死沙场。
在黄昏之前两人在内院度过了一段短暂却又美好的时光,小皇帝想瞻仰一番那位被埋在内院之中的祖先,但是以乌尔班的历史学识来说过于久远,历史记载的图像与现在的变化相比已经难以辨别,每一朵花也像是在掩盖他的存在而绞尽其颜争取注意。两人在这散步一般的四处走动之中反而更像是在观赏庭院美景,学者对于导师和小皇帝的存在也感到稀松平常,就像小皇帝还没有被卷入权位之争前叔侄和师生之间那般美好的学习时光,一如往日宁静。
一阵马嘶声从北面的侧院大门外传来,从学堂北边的教室中直接大步穿过,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暗示着将要到来之人和将要发生之事。布尔萨的大将军巴尔塔奥卢火速与乌尔班见面脱下头盔抱在怀中,露出那饱经战火与沧桑却不改坚毅之形的面庞,用最坚定的语气说着让听到的所有人最害怕的消息:
北方的科斯坦堡已经准备以扶持维利安的弟弟,曾为维利安五世送往的质子阿罕为由联合同为异端和本应为西北附庸屏障的波塞尼亚王国出兵,现在已经跨过了马默拉江,兵锋直指布尔萨;同时,驻扎在西北部与西部艾翁亚海滨的贵族与地方势力仍然拒绝听从大将军的指挥,同时观察到有严重的通敌现象,甚至在帮助他们的军队渡江后予以放行;而从南部和西部不断集结的南部奴隶联邦士兵和维利尼耶叛军已经开拔离寨,巨大的攻城器械已经从棉花山区中推出,开始缓慢逼近布尔萨城郊,预计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发动围城;仍然没有收到来自重镇伊兹密尔与安卡拉的消息,而阿达纳已经在长期围城后宣布投降;维利尼耶东北部的新科斯坦堡则派出使节进行边境土地重新划分以换取援助……
对布尔萨不利的消息如同雪片般扑面而来,一瞬之间乌尔班的闲心就被冲刷殆尽,他默默地看了一眼小皇帝,脸上写满的危机前的恐惧是小皇帝见过这位“沉稳”的叔父最狼狈不堪的表情。乌尔班犹豫之间还是松开了小皇帝的手,在大将军有些顾不上礼节的紧迫感之下而对他露出的非善眼神中两位大人沿着大将军来时的路赶往北边。
他们的脚步匆匆,小皇帝在其后愣了一下后就已经追不上自己的叔父。黄昏之中没有点起夜灯而显得尤为昏暗的教室里十分安静,只有轻微的翻书声提醒了他这里是有人存在的,从中间穿过室内的两侧一片宽广的房间之中有着数十名学者正在远端清静处伏案学习,只有小皇帝两侧靠近刚才两人走过的过道旁的桌面一片排空。他们不会对这样的事情有所关注,将自己的心思浸泡在有些超脱于现实的事物之中。
小皇帝有些无助地继续向前走去,他担心这一去对于两人来说就是永别。他并不知道发生的这一切各是什么,就连大将军的汇报都没能听的明白,但是从叔父的眼中他知道这并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如果作为皇帝,能做到让叔父安心的话……但是就连乌尔班叔父离去的背影都无从挽留,只留下自己孤零零地徘徊在帝国学堂之中。
耳边终于传来了人的说话声,他迈步进到屋里就直接靠着墙缩着脑袋闭目休息。现在小皇帝只想坐在这道声音旁边让自己不那么孤单,身上午间的衣物到了这个时间段已经有些单薄,宫中的宦人会提醒小皇帝不及时更衣会生病,那些比自己大一些的女孩会点起壁炉与夜灯,像是她们妈妈的人会为自己更换衣服洗净脸面。而现在他就只是流落在外面,身上流出的汗在冷却下来后如同冰雪覆在身上浑身发冷且不自在,心中向着回到皇宫的念头不断拨动随着时间流逝的指针。
“皇帝。”
一个有些木讷的低声从一旁传来,异域的少女一只手抬起,柔弱姿态般微微弯曲指节并没有直钩钩地指向小皇帝,她向一旁教授识字说语的学者投向询问的眼神,而学者见到小皇帝就这样不太高兴地来到自己的教室不由地大惊失色。后方靠在窗台边望着黄昏天空偷懒的学者也对小皇帝的到来感到惊讶。
小皇帝被屋里的几名学者稍加伺候后坐在了一张学生桌案旁,借着桌上的烛台远离昏暗,同时注视着这名正在学者的指点下坐在桌后学习握笔姿势的少女。
她似乎并不喜欢那天为她换上的衣装,在这几天内为自己做了和先前初见之时别无二致的简易衣装,区别在于会因为失水干燥而断裂的藤条换成了染成相近颜色的棉布缠条,银发周边几片花草点缀的头饰换成了这里常见的樟树与薰衣草而显得少了些许锐气,多出一分少女气息。身上一些有妨世俗眼光的暴露部位也换上了上下缠绕固定的缠条与裹胸布,下身也换上了抵到膝盖两侧开衩不会阻碍行动的裙装。
小皇帝即使无比关系但也不会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有些过量的活动让他感觉腿部有些酸胀,带着从头沉降下来的迷茫而不想继续走动,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观察着少女的学习。就像小皇帝小时候咿呀学语那般,学者拿起桌旁堆积起的译片,从发音到字样在纸上表达意义,随后随机取出几个译片通过一些词语连成一个结构简单清晰的语句。
但是小皇帝注意到少女很排斥与人有身体上的接触,左手搭在执笔的右手上掩护而不让学者触碰,同时露出不甚友善的目光注视着一旁教导的学者。为此学者也有些麻烦地只能用口语和微小的推拉笔杆的动作来教会少女正确的握笔姿势。
小皇帝感觉到一种裹在羊绒里的温暖,也许是刚才的热水洗脸洗手和喝下的糖糕汤起到了效果,不过当湿润的感觉从手上传来时小皇帝才发现是少女的宠物在舔舐着自己的手臂,那般尖锐的獠牙就离他的手毫厘之间,吓得他立刻收手而一下更直接地扑在了花豹的身上。
花豹只是扭头望向窗外去不再在意小皇帝,但就像是见到空中的飞鸟而被吸引着起身一般小皇帝又被一下推了起来。不只是花豹,正在潜心学习的少女这时也停下了手中的事情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
她注视着身旁的这堆译片,从中拿起了一片盯着注视了一会后居然直接塞进了自己的裹胸布之中,随后跟着跃窗而出的花豹一齐翻出了教室之中。临行之前对着小皇帝低声说了“战争”的字样。
那张一片译片即名为“战争”,比起“战斗”的简略描绘,这张一片上不同的一点是细致地刻画出了骑兵作战的大场面,维利尼耶的传统轻骑兵与科斯坦堡的铁甲重骑兵,西部的骆驼弓箭手和掷矛手,以及南部奴隶骆驼兵与骑兵交战,带着特别艺术和历史含义的一片译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