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根(三) (第2/2页)
但是在见过了“K”和其它蓝精灵们的住所之后,hN-206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迷茫感。他们看起来有着十分准确的目标,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在海的另一端也是如此。可是在这些同胞的脸上,她看到了更多的信心。
他们过得很好,在一个光鲜亮丽的地方生活和工作着,有了E-42所介绍的那种几十年前人们心目中理想的生活——除了很容易会丢掉性命的工作,可是看起来,他们并不排斥,反而乐在其中。我们还是这样。
他们身上已经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下午时分hN-206等到了雨停,盘腿坐在被抽滤干的地面望向外面,那种熟悉的阴湿感重新让她感受到了故土的气息,反过来却冲淡了身边的一切。
这终究只是售卖的小花小草,在它们的身上感觉不到自然的感觉,虽然它们在努力着,但是终究只是人造的环境,带给她的更多的是植物本身的冰冷而非熟悉和怀念的温暖。
而从被顶棚遮住的阴湿处看出去,雨后的阳光显得更加明亮,边缘处滴下的水滴中泛出远处彩虹的颜色,最初下雨之时她也在天顶看到如此颜色。手中也不再汇集出露水,反而是那种雨后的闷热与身处绿景之中感受到的水分蒸发的冰凉渗入身心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是那么理想。
“为什么要剪去它的枝条呢?”
“让它变得更加好看,这种太长的枝条看起来就很糟糕,还会长出倒刺勾住衣服。”为盆景修剪枝条的蓝精灵回答她。
“我也会被修剪吗?”也许已经被修剪了。
“啊?你在说什么?”
“K”听见hN-206的喃喃自语有些奇怪,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波利美食店便回头走去。
“算了,以后会有更多机会的。现在真的有事情要过去了,您会帮这个忙么?”
“K”立刻跟上hN-206向着商业街入口走去。
“当然当然……不过还是很抱歉。”
“没事,我只是想再尝尝那种糖果的味道。应该是我道歉才是,如果您想吃一些好吃的,可以把那份记在我的身上。我会在车边等你。”
当然“K”没有这么做,一方面是每次消费都会记录每个人的特征信息,另一方面也是他不可能这么做。两人在车上简单地就着水用能量含片又处理了一餐,hN-206选择了蜜饯鸡排的口味,还要了额外一片,掰开成两瓣后又吞下了其中一瓣,因此发现了一种不会被工业味精刺激到的吃法,不过她不会再吃第三次了,不过她还是告诉了“K”这种吃法。
“这样吗,确实不会有那种感觉了,其实那种突然一下的感觉就像一下吃到最想吃的部分那种感觉,我还是挺喜欢的啦。那么准备去哪?”
“中午上车的那个实验室,我有点担心他的情况,晚上也准备留在那里。”
“啊……A哥还专门为你安排了房间的,下午也是专门带你去熟悉一下环境,据说……你不太喜欢陌生的环境。”
听到“K”这样说hN-206也不再低着头,在他的面前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不用了,我不太喜欢麻烦别人太多事情,已经麻烦你们太多了。他会回来的,不是么?”她也不会在需要自己的地方过远处休息,因为这会让她担心别人,担心自己。
“K”看起来想说些什么,而hN-206则扭过头去,看向窗外浑黑的郊野。
“是的,是的,敝所24小时开放,不过您这么玩到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现在状态很稳定,我们已经收集到了数据,准备在更晚的时候为他进行手术。”
见到hN-206依然注视着他,年轻但是十分精明的义体改装师胡科抿嘴一笑,随后便沉默不语回头走去,心怀疑虑之人自然会跟上前来。
“如果一切进行顺利的话,明天的这个时候就能通过观察,从这里走出去了。”在下行的电梯里边说着边打起了哈欠,虽然他确实折腾了整整一天,但是表现有些刻意的样子只是想尽快打发这位缺少安心感的人。
“你要知道,第一次见到你们长得一样的人,我很快就知道了怎么做。没想到你们真的有那么多克隆的样本,比对数据的时候就简单太多了,一下就节省了几天分析的时间。做手术最难的可不是动手,是这里。”
胡科骄傲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还需要我输血吗?”
“不不不,当然不用。上次是因为全身中了蝎毒,需要透析换血的缘故,这次只是身上的装备散架了而已——当然不是说我的质量差,一分钱一分货,都告知过的。走路时候注意点,最近电费又涨了。”
听着改装师的碎碎念,两人来到地下的空间里。为了省电而关掉了照明的灯光,改装师打开头灯照亮前进的路,两旁摆着分辨不出是废铁还是有用的部件,将原本就狭窄的走道变得愈发狭窄。弥漫着的柴油发动机的轰鸣声在过道上回响,没有打磨光滑平整的岩石表面落下的灰就像预示着崩落的到来。
关上身后的大门,空气逐渐变得好了一些。改装师胡科的实验室主体就像是坠入泥浆,经过长久时间风化成形后嵌入其中,与岩石联结成一个整体的镂空金属框架深埋地底。因为各种因素原本应该与重力铅直的地面上出现了一个个小的凸起,整个空间也出现了一个微小的斜度,d-288平躺在的手术台下也垫着了一本笔记本。
一旁往他的身上拔取感应垫片的助手拿着打印出的报告迎上前来。
“胡科,这个,修正参数还是按照上次的来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数据,不过如果过去一段时间里如果身体内部发生了什么变化还是要修改一下。”
“那你看,这是他身体里各种成分的参数,这是这次测得的。在铁和锌这类金属离子的含量上有了一些增加,不过还是在正常的范围内。只是……”
“只是?”
“我不确认在同一个人身上的参数改变,修正参数的算法是如何,这部分还没有动态分析得到过确切的换算公式——也就是说,我认为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应该视作一个新的个体来对待。”
“嗯……”听完助手的解释胡科低下头思考了一会,“那,按照那个经验公式来进行代换,怎么样?”
“啊,可是……”
助手将目光放在了胡科身后的蓝精灵身上,琢磨着是否要在这把事情说明白。注意到这点的hN-206也同时将目光放在了胡科的身上。
“哈哈哈,没事的。我来说明一下,这个是之前几年我们在从乌龟到家鹿身上做的实验,在它们的身上从各个不同的生长阶段,到改变它们短时间内的身体状态得到的数据:身高体重到身体里的各种成分含量,神经波动频率和传递频率,心境状态在艾默生表中的对应量级这些小到几位小数点后,大到几十万上亿的数字,用数学的方式做归一化等处理方式,转变为一个个大部分人都看不出头绪的小数。
然后分析它们的变化关系,推测变化形式和相互联系得到的一个相互关联的公式,写下来可以写几页的纸啊,都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成果。”
胡科收起刚才漫不经心的态度,绞尽脑汁去耐心地向hN-206解释,用着尽可能简单明了的语言试着让她了解这些。
“会不会还是有风险?”
“呃……这个当然有,思路都是相似的,但是在人的身上得到的参数变化条件可能更复杂,收集参数的时间太久也会影响准确性,还有更多到现在都没有分析出的,像是神经系统反馈上的微观变化……”
他的话语中流露出些许动摇,在房间里逛着寻找着什么东西,终于在手术台下找到,蹲下身来将垫脚的笔记抽出来,放在d-288的身体上翻阅着。包括半醒着的d-288在内,房间里的人都安静下来听着“哗啦哗啦”的翻书声音。
“我可以告诉你,就连他们都拿不出这样的数据,我的公式比他们能够包含更多方面的影响分析。在他们之上,我站的更高!”
胡科望向墙上玻璃窗里的一套旧宇航服烦躁地双手撑在脑袋两侧,那似乎是作为收藏的展品,在难以开发的地下专门掏出容纳这么一个格格不入的东西。而面对逐字逐句加重语气,一副不容争辩的胡科,hN-206并没有跟着他变得急躁起来。
“我还是担心,最好有一个安全的方案,就算是等上几天也不是什么问题。”如果他因为这个要求就要额外的钱,hN-206没有做好这种准备,或许还是会回去寻找蓝精灵的帮助。
“世界上可没有完全保证安全的手术!我们不敢说最好,在这一行可没人比我们研究更深,就是如此我也不敢把我的全部身家用去赌下次手术一定会成功。”
一边按压着自己的脑袋,一边背对着众人对着墙壁指手画脚,因为头疼而话语中带着呻吟的咽音的胡科大声地说着。头疼之余,胡科转头望向躺在床上的d-288,他并没有失去知觉昏迷过去,只是因为注射了镇定剂而只是转过头来默默看着面前这个被执念折磨的改装师。
“哈哈,其实有更好的方法的,我怎么没想到呢。不过可能要比预想的时间多上那么半天一天来准备。天色这么晚了,您还是准备像上次一样留在这里吗?”
hN-206点了点头。
“哎呀,毕竟我们的工作总会让客户不太放心的啊,所以你们上次离开之后就专门准备了一个房间,用来安置那些远道而来,而且对我们的工作不太放心的客户的房间。我们的条件有限,不过欢迎对我们的工作做好监督,这也是我们前进的动力,首先就从不让客户睡地板开始。怎么样?”
“嗯……”
上次的hN-206就是一直坐在一旁关注着两人的工作直到困意吞噬自己,直到d-288冰冷的金属手臂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才醒过来。而现在一天没有好好休息,跟着“K”到处乱逛的hN-206也有些困了,这个提议并没有什么问题,她对这两个醉心于人体改造的改装师还是在过去积累了一定的信任,所以她点了点头,轻声表示感谢。
“那就带她去房间吧,今晚我们可能还是需要观察一段时间,不过我们也是要下班休息的。有问题就去楼上找我,电梯总会用吧,到处按一下也没事的。”
“那我就带她到休息室就下班了。”
助手带着hN-206在不规则的墙边寻找着门口,在远离聚光灯照明的手术区的暗处,靠近电梯的一侧墙上开出了一个大口,作为工具的电钻就被放在门口抵住门框。带着用双手才能旋动的转阀的椭圆形金属舱门被连着合叶直接焊在了墙上,打开时还会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音。
不过里面看起来还是让她比较安心,似乎也是作为临时休息室来使用的。如同酒店样式般配备的卫浴设施与暗淡的岩体显得十分不搭,不算太大的空间里也只是摆着一张睡袋和一对木椅,唯一值得说道的是两张木椅对着的桌面摆着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上面摆着的一个酒瓶和散发着烟味的烟灰缸证明这里有在被使用的痕迹。
“条件不算太好,请见谅。抽屉里有几包饼干,如果饿了的话随便拿。”
“感谢。”
hN-206对这样的环境感到舒适,也对他们的考虑周到表示感激。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她觉得这种环境也适合自己。
在睡袋里休息是一种特殊的体验,空气中飘着一些泥灰的味道,不过墙上的换气扇也在和外面以及地面的空气进行交换流通不至于窒息。就像是在山洞里野营一样,hN-206将手指放在眼前的一块微微凸起的石头上想着,一不小心将岩灰弹进了自己的眼中。
轻轻掩上舱门的助手伸了伸懒腰,大脑因为一整天的思考和没有补充能量而有些发凉发麻,他准备等下到酒吧里去待一下,最好警察和闲人都不要变出什么麻烦来。
不过在他看见胡科在电梯前,电梯门打开了而他并没有走进去,和自己一样活动脖颈准备放松的模样似乎是在等着自己。
“准备‘下班’,出去喝几杯?不过你说千万不要喝完酒再继续工作的。”
“当然不会,只是有些事情得提前告诉你。”
两人走进了电梯里继续讨论着关于准备对d-288展开的手术计划。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个所谓‘安全的方案’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听到他这么一说的助手挑了挑眉毛,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去看他。“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可是你这么说……”
“不必在意那个,没有什么意义。这次该用上我们的发明了。”
“你是说,那个经验公式?”
“对,我们可不是兽医。”
“可是那个在人体上并没有临床实验证明有效。”
两人站在门口,胡科回头看了一眼下行的方向,没有碍事的人在偷听。
“是的,可是用在他的身上,第一次就成功了。”
“什么?你是说,他的第一次改造你就用了经验公式?”
“不然呢,难道你认为我们有多少次进行人体实验的机会?”
听到这样的回答助手不禁哑然。
“我就知道一天就能获得的参数,就是拿着几十上百个相似样本都做不到的水平,而且还没有事先告诉我。好吧,看起来你下定决心要去冒这个险了。”
胡科望向街上,拿起办公桌上的易拉罐小小地呡了一口酒茶。
“如果我们是对的,那这个经验就必然是有可重复验证的属性。上次我用的就是以他们两个人的样本为基准的数据,她的血和他的身体,还有其它克隆体的综合数据比对。这次我想把这个问题简化,就用他自己和其他人的参考来压缩样本,减小误差。”
“这是在减少样本,误差可能会越来越大。”
“我知道,可是总要去尝试简化这种事情。真正的答案不可能是一个复杂到极致的算法,但我想逐渐去靠近它,做别人不敢想,没有做到的事情,对于科学来说这才叫进步。”
助手看着眼前这个对科学的“本质”执着到一定程度的同学,意识到只要进入他的思维节奏就不可能扳倒他,便只能晒然一笑点头应允。
“可是那个女孩,她怎么办,怎么和她解释,对于她的数据我还有一点疑问。”
“她又看不懂这些事,时间不会给她答案,只是这半天我会假装在工作来给她一点信心。”胡科把自己早有的预谋告诉了助手,眼神示意他去执行这一切。“对了,你说的那个疑问是什么?”
“就是关于她的身体参数,与我们通过联邦信息库得到的各种克隆体的数据的分布比较,发现她的位置特别趋近于中段。克隆体的身体参数是比普通人的波动范围是要大得多的,所以……”
“算了,别太去关注这些东西,这次就不用关心她了,客户的隐私问题不是我们该探讨的。我们如果能成功第二次,那就有写论文翻身的机会。”
胡科望向门外,眼中充满着期待。
“那,怎么样的结果才算作成功呢?”
“让他活下来。他早就不是原来的他了,我也知道身体改造后参数偏离的范围很小,超出之后就会生理上死亡的道理。可是我们一直就是这样在赌着的,这是他的第二次身体改造,如果不是必要就尽量减少破坏参数平衡稳定的措施,换上那个东西就行。”
“可是……”
“我知道,这就是一次伟大的尝试,用最极端的条件去证明一个泛用性的结论,或者马上可以叫‘定律’了。”
“行吧行吧,我希望出了事我不会负上太多的责任。”
“呵,每次都是这样说。明天可以晚点来,休息久一点。”
“我的脑袋不想这样。”
“我也是。”
说完胡科便回头再次走进了电梯间。助手长舒了一口气,地下区的夜晚有些凉快,他打消了去酒吧的想法,取下墙上挂着的外衣披上拦下出租车打道回府,整个晚上都用学习装置维持大脑的活性,同时用延长休息时间方式满足睡眠需求。
“木马”唯一让hN-206不太喜欢的一点就是,有些脏,不管是平时闭不上的嘴里淌出的口水,还是哈出的带有发酵气味的口臭,以及到处乱蹦时身上沾满的尘土,但是这才是它。
又是无事可干的一天,hN-206靠着“木马”坐在翡翠农庄的某处,用树枝在面前地上画着只有自己看得懂的一些符号,松散的土地一下就将这些符号淹没覆盖下去。
“嗯?看得懂我写的是什么吗?”
hN-206看到“木马”嘴边流下的唾液粘在了手中的树枝上,以为它对自己的胡思乱想产生了兴趣,不过它只会做出卷舌头哈气的动作,hN-206也不会读心。
一个双臂“健壮”,在太阳下泛着银光的蓝精灵走了过来,两人沉默地对视,彼此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面前的这个蓝精灵身体与hN-206无异,只是身上的各种不似常人之物几乎要将他包裹起来,右眼,手臂,膝盖,心脏……就连“木马”也愣住了,表现出一副害怕畏缩的模样,蜷起的身躯将hN-206轻轻夹紧。
面对这个在自己面前展示自己那特别的右臂的蓝精灵,她没有认出这是谁——她没有了解过其他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蓝精灵”,而这个人让她有一种熟悉感。尽管她脑海深处有着一个深刻的印象,但是在梦境中这种想法被压制了下去。
“你是谁?我们见过吗?”
“我当然还是我。”
现在不只是外貌,就连声音,她也听不出来,那是如同机器生成的毫无感情的声音。
这时一个个自己同样不认识,但是和自己长得一样的提奈法人从面前的这片雾中走了出来。他们并没有看着自己,目光望向身后的远处像是迁徙一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