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流从苟得长命锁,芳菲历过琼枝折 (第2/2页)
两块,正正好砸在手背上!欲张开的手猛地合拢,看上去畏首畏尾的。充盈着凉意的手掌被岩石磨破,浑浊的血液被石块推动着,从指缝间流出。伤口是火烧般的灼热,就连流出的血液感觉也是滚烫的。
砰!
又砸在了额头上。周殊宇感觉双眼被灼烧得厉害,不得不闭上了。他眼里看见的,是木匠用的钉箱,里装满了粗细不一的钉子,都发出锐利的光。
“哈……哈。”
喉咙不断朝外界渗出喘气声。周殊宇感到双手似乎要被石头吸进去了。不,难道已经被刻进去了吗?他焦急地抬起头,眼睛却又是紧闭着的。这无关紧要,反正他也预感到,两侧壮观的石崖将要倒塌了。
砰!
依旧是额头。他的头脑仍旧是清晰的,只是不知道支撑这股清醒的,究竟是意志力还是痛觉。
从周殊宇伤口处流出的血,流淌到犹大的脚边。后者不禁为之动容。温热的液体濡湿了脚掌,犹大感觉自己的脚下生出了莲花,连脚心的皱纹也随之盛开,变得像荷叶一样光滑得不可侵染。原本同猿猴的脚趾一样弯曲干瘪的自己的脚趾,很快也在周殊宇温热的鲜血中被赦免,变得整洁无比。
他的心越来越激动,砸出石块的速度也越来越迅速。
砰……砰……砰……
这是奇怪的苦难。上半身不停地遭受着石块的钝击,视线模糊了,但也仅仅是因为被自己的血液遮住了而已。暗红色的世界中,看不到任何事物。石块的轨迹与目标也变得不可测: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会打在哪里呢?心脏的悸动撞击着石块。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又打在了哪里?
砰!
“喂啊,没事吧?”
孙铭辰焦急地跑过来,老远就高声问道。
“没……事。”
周殊宇迟钝地摸了摸刚被篮球砸到的脑袋,的确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痛而已。
“要不还是走了吧?你一个人在这儿也怪无聊的。”
孙铭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蓝球场上的其他人倒也没有催他。
“不用,你接着打吧,没事的。”
周殊宇轻轻点了点洒落在自己额头上的汗液,在排椅上乖巧地回答道。
“唔……”
孙铭辰犹豫了好一阵,最终还是说道:“那如果你想走了话,随时叫我。”说完挥了挥手,又回到蓝球场上。
汗的味道,咸咸的。周殊宇看向群山下的夕阳,——之所以说是『群山下的』,是因为随着太阳逐渐下落,那一排混似犬牙的群山,活像是将要闭合的下颚,要吞下太阳似的。于是他也就理所当然地以为,在遥不可见的穹顶之上,还有一排类似的群山,作为上颚而对应地存在着。
他看不清远处的群山。但无论是郁郁葱葱也好,寸草不生也罢。在夕阳的辉映下,都变得色彩斑斓,可谓万紫千红,天色与他的心情也别无二至。他对一切都感到心潮澎湃,宛若被五彩祥云笼罩住了似的。这种幸福的狂想让他着迷了许久,直到孙铭辰挡住他的视线才告终。
又是砰的一声。篮球砸在孙铭辰的背上,惯性带下了不少的汗滴,又洒落在周殊宇的脸上。咸咸的感觉似乎在试图提醒他:那幸福的狂想已经变成现实。
狂想也能变成现实吗?他不清楚,也并不确定。
砰!
太阳终于被群山彻底咽下。透过横七竖八的树木,路灯有气无力地打在散乱的道路上。周殊宇又回想起咸咸的汗水,那分明是源自活力的味道,却与泪水是如此的相似。这样想难免会引起伤感。然而,对于渐渐远去的周殊宇而言,这已经是一股断断续续的,来自遥远的味道。像是被点燃后又转瞬熄灭的干草堆那样,当夜幕降临,此刻的他也已经荒凉了,或者说幽静了。
孙铭辰走在他身前,比他先一步走进零星的光点。光影的碎片附着在少年的身上,就像是从未离去过那样自然而和谐。这是最后一盏路灯了。在周殊宇眼里,身披摇曳的风和光的朋友,就像是光明尽头唯一的景色。前路便只剩下被煤烟熏黑的世界。
“又怎么了?”
察觉到周殊宇忽然停下脚步,孙铭辰便回头问道。这声询问过分温柔了,和那些点点轻柔的光影一样。一块被拉长的菱形的碎片,恰好落在他的眼眶上,闪耀得让人以为看见了天堂的诗。这副形象给人的印象简直洁净得出奇。周殊宇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由于刚看过夏日群山下的晚霞的缘故。
“嗯……我怕黑?”
“噗。”
他认真寻找理由的样子,也过分严肃了。孙铭辰捂着嘴笑了起来。树叶随风浮动,光影也跟着笑了起来。
站在光影边缘的周殊宇,也并非如同他自己所想象的那般暗淡无光。孙铭辰看得很清楚。月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撒在他身上,欢快地在不高不矮的身子上游乐,宛若在冰块上起舞。幽黑的眼眸中反射着点点光斑,他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显得好似冷酷无情,又好似过分多情。
更令他难以忘怀的是,周殊宇的背后空无一,却是直勾勾地、认真而耐心地盯着自己,等候自己的回答。这副近似孤独的样子,似乎将他本能的欲望越发放大了。
“我不正陪着你吗?”
说罢他便退出了光影的焦点,与周殊宇站在一线上。心中也跟着燃起了一团火,他不知所以。或许是已经被自己的本能折服了吧。眼下的并肩并非只是对周殊宇奇异又孤独的灵魂的怜惜和爱护,更想是一种对自己的惩罚。他放心了。
砰!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下了。唯独这一次,打断的却不是骨头,而是回忆。——步入黑幕后的两个少年,两道早已陌生的身影,会经历什么事,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呢?周殊宇也记不清了。即便回忆的脚已先一步踏入那诱人的黑幕,却遭到粗暴的打断。
他再也抑制不住体内的雷霆。威严的湛蓝光辉渗透层层沙土岩石,轰鸣声顷刻间吞没了整个欣嫩子谷。
这个凭空出现的山谷,着实奇妙。不知为何,那些原本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远去、甚至死去的过去,竟然在此时此刻,断断续续地回到他身边。——他并没有将此归功于犹大,因为在他看来,那个渴求王权的人充其量不过是一种手段。
山谷之巅。周殊宇沐浴在连接起天地的雷霆中,尽管血色煞人,但身上的纵横交错、坑坑洼洼的伤口,竟也已在雷光的照耀下逐渐愈合。
对此犹大毫不意外。他淡然地仰望着如同雷柱轴承的周殊宇,似乎早就知道石刑无法对后者造成长久的伤害。他正在仔细观察,仔细搜寻,直到周殊宇的神情渐渐远离了从前。不同于往昔『人』的神情,而转变为一种对于『人』的神情的模仿。犹大又要热泪盈眶了。耶和华也在天上打雷,至高者发出声音、便有冰雹火炭。
欣嫩子谷是不存在于现实中的,可以说为虚构,也可以说成传说中的地狱。犹大无从得知,在这片地狱中,除去肉眼所见之外,周殊宇还会在脑海中联想到了什么。好在眼下他的反应,就足以论证自己的计划已经功成。
『造神』……先生,这样就算成功了吗?
不、不……这样精彩绝伦的计划,还需要一场肃穆的收官,一场严谨的验证。
就以,自己的生命来铺就这条神路,然后——
成为权柄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