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命之人 (第2/2页)
“你怎么能这么不讲信用呢?妈,儿子可是咱全村的希望。你快起来看看儿子,儿子今年可能要升职了。你快醒来嘛,不要再睡了,再睡可就看不到儿媳妇了,看不到孙子了。”
“妈,你看看你,操劳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又一声不吭的走了。你让儿子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他不停的说着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跟母亲聊着家常。这一刻,他好像回到了过去。
他本是个弃婴,是母亲将他捡了回去,含辛茹苦的将他抚养长大。也因为他,母亲一辈子未嫁,孤独终老。而他呢,又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到。他以为他还有时间,以为还有机会,然而终究是什么都没有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死别之伤痛彻心扉。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那个宠她爱他护她的母亲,终究是离他而去了。
这一晚,楚无命就陪在母亲的身旁,就仿佛她还在一样。
天微亮,楚无命睁开红肿的双眼,看着女人安详的笑容,内心的悲痛却是止不住的泛起。
突然之间,他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流泪说道:“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带着你的期望,带着你的爱,活着的。你一定会看到的,一定能看到。”
村里的乡亲,此时有些已经开始过来吊唁,看到他那有些癫狂的模样,心里都很感伤。这是一对苦命的母子,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却还没来得及享福就去了。
丧事在老汉的帮助下进行的很顺利,楚无命全程都是麻木的,直到母亲下葬那一刻,他的心又被撕裂了。他推开了那些乡亲,沉默着用双手一捧一捧地将土填进了葬坑。从此天人永隔,母子永不再见。
“孩子,节哀顺变,你娘也不愿看到你这样。”老汉安慰道,见楚无命还是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摇了摇头,便离开回了自己村子。这样的事情他看过了太多,自己也经历过亲人离世的痛苦,知道这种悲痛是无法劝阻的。乡亲看着楚无命,内心感伤却也无奈,这娃是他们全村的希望,可这事儿也只能他自己扛过去。
楚无命只是机械的完成着填土,一捧又一捧,直到很久之后,才把葬坑填满。他又开始给母亲堆起坟冢,全程都像个不知疼痛疲倦的机械人一样。他和母亲的感情太深了,两人相依为命,彼此都是对方的依靠和希望,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天色突变,阴云密布,雷声滚滚如潮。楚无命麻木呆坐在母亲的墓碑旁,对天变全无反应。淅淅沥沥的冬雨降临下来,竟是越来越大,竟有了倾盆大雨之势。雷声滚滚,闪电横空。
他全身被淋了个透彻,又被滚滚雷声惊醒过来,看着闪电横空,竟是大骂起来,“来呀,劈死我,劈死我,有种就来劈死我。劈不死我你就是孙子。”一边叫,一边爬起来,指天骂道,“你这个贼老天,有没有眼,有没有良心,这世上这么多坏人你不收,净把好人收走,你个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楚无命越骂越欢,越欢也就越骂。又叫又跳,顶着雷雨闪电骂了个痛快之极。姿态疯魔,意气癫狂。
突然之间,一道闪电落下,楚无命没有任何意外的被劈了个正着。头发爆炸,浑身抽搐,衣服破烂焦黑,瞬间昏迷了过去。
看来贼老天真的很眷顾他,连被雷劈这么小概率事件也让他中上了。
他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等他醒来时,人已经在老屋里了。应该是乡亲发现了昏迷的他,把他给抬了回来。
他骨碌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意识回复过来,意识到自己竟然没被劈死。身上有些酸疼,衣服还是之前的被劈烂的丧服。抬眼看了看熟悉的房间,是母亲的房间,他的心里又有些悲伤起来。至于为什么被劈了一点事儿都没有,他也没心思去理会。
他家里很穷,不说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也差不了多少。两间老屋是上面传下来的,两位老人他没见过,很早之前就病逝了。一个小院,院子里搭了个棚子,当作厨房,其它也就没什么了,大学之前还在院子里搭了圈养了些猪,后来为了给他凑学费卖掉了。及至他后来上了大学后,办了助学贷款还有勤工俭学奖学金,就再没找家里拿过钱,母亲也就没再去养那些。
楚无命强忍住内心的悲痛,起身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对着正在院子里低声说话的几人跪下磕了几个响头道:“谢谢各位叔婶爷娘,帮我送了母亲最后一程。我小虎,这辈子一定记得这份恩情,一定会报答各位父老乡亲的。”因为小时爱动,又长的虎头虎脑的,所以母亲就给他起了这个小名。
院子里几人停下了交谈,拿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楚无命。毕竟被雷劈了,还一点事儿都没有的,也是活见久了。
一个60多岁的老头——矮小干瘦,满脸皱纹,稀疏白发,把手上的旱烟杆在地上磕了磕,吐了口烟气,语气低沉的说道:“楚娃子,你书读的多文化高,也在外面见了世面,道理我就不跟你多讲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说完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秀珍这孩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命苦,心地却善良。当年把你抱回来的时候,村里闲言闲语不少,都说你是她私生子,也有很多人劝她把你送走,她只是执意不肯。你这娃儿从小也懂事,知道心疼你娘,人又争气,是我们村里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你娘这辈子能培养出你,也算是值得了。唉…”老汉没有提他被雷劈的事,只是拿话安慰着他。
楚无命听老书记说到母亲,内心的伤感却是有些抑制不住。
“小虎啊,你快起来,这都是我们该做的,乡里乡亲的。唉,秀珍走的太突然了,我们谁都没想到,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一个中年妇人有些伤感的道,是安姨,和母亲一起长大,关系是极亲近。
院里的其它几位长辈和话事人都点了点头,神情中有些感伤。
“小虎啊,你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这孩子的秉性我们都清楚。谢的话就不必提了,都是乡里乡亲。唉,现在你母亲走了,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只听村长说道。村长是个中年人,脸上有些岁月痕迹。
楚无命还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之前一直沉浸在母亲离世的悲痛中,根本没其它心思。
他暂时止住悲伤的心情,思索了一下,对各位长辈恭敬说道:“小虎请各位长辈代为安排了。”他知道这些现实的问题,是他必须面对解决的,他毕竟还要去外面发展,不会留在村子里。
村子点了点头,缓声道:“之前我们都商量过了,村里分给你们家的田地,因为你母亲过世,你也不会呆在村里,就收回来。你们家的宅基地你就继承下来,到时把手续办下来。然后之前丧事的花销,你也和乡亲们结一下,唉,都不容易。”
楚无命点点头,表示接受。这的确是最好的安排。毕竟逝去的人已经逝去,而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
几人又安慰了几句他,才纷纷离去。
楚无命给母亲守孝的7天时间里,将后续的一些事儿处理完成,便收拾妥当准备返程了。悲痛的情绪也被他收敛了起来,藏在了内心最深处。
天蒙蒙亮,静宜的小山村弥漫着轻雾,微寒。他站在村口,转身久久地望着村后山上的那座孤坟。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的根,可终究还是要离去的。他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时候会回来,是衣锦还乡还是和现在一样的狼狈不堪,但他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他转身坚定的离去了。为了母亲,他要好好的活着,活出个人样来。回来时,孜然一身,两手空空,带着悲痛绝望而归。离去时,依然孜然一身,却不在两手空空,肩上多了个旧布包——那是母亲平时所用,布包里多了把木梳子,梳子上缠着些白发。被他小心的用手帕包裹着,饱含着对母亲的思念。
带着对未来的希望,他悄然踏上了返程,虽然他也不知道希望在哪里。
楚无命这个名字,是母亲取得。听母亲说捡他回来时,襁褓里放着个铜牌,上面刻了些奇怪线条,村里也没人认识。后来还是有个文物商人经过山村时,看到他脖子上挂的铜牌找上了门,说是个老物件,想收购了,母亲才知道这是个古篆文“命”字,只是母亲没有答应,说牌子是孩子父母留给他的,是个念想。商人也没强求,摇了摇头就走了。
所以母亲就给他取了楚命这名字,后来去镇上算命,那老瞎子摸骨之后说这孩子命格特别,命这个字太重不适合他,所以母亲就给他改成了楚无命,一个有些奇怪的名字。
楚无命对命运是没有多少敬畏的,虽然他出身贫苦,也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大家都是人,都一样。他会向现实低头,也会和命运妥协,接受现实的毒打,也会接受命运的安排,然而他终究是不肯躺着任凭揉捏。被初恋分手了,他无能为力只能接受。母亲突然离世,他悲痛欲绝也只能接受。
即使心已经千疮百孔,他还活着,还没有倒下。活着就好,活着就要好好活下去。无命之人,现在他就是自己的命运。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