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泥塑木雕 (第2/2页)
也不同于大庙中佛像摆放的整齐,这木屋中的木偶则不然,无比混乱地堆积在一起。
因为木偶太多了。
这些几乎完全一样的木偶如一滴滴水,汇成小湖泊,将水位抬至与木窗等高。
也如一块块山岩,在白色湖泊中垒起小山,有的高抵天花板,形成一根根白色的岩柱。
“太多了,为什么不用个新屋盛放?”
这是莫陆的第一感受。
黑布佛像仍在拖行,迎上那栋木屋。
“吱呀。”
木门敞开,白木偶很快堆成斜坡。
一个白木偶从纠缠的木手木脚中爬出,迎上黑布佛像。
两者撞击在一处,开始角力。
莫陆看到了白木偶的手脚变得焦黑,而黑布佛像裹身的黑布却逐渐被漂白。
白木偶一手抵住黑布佛像,另一只手推开自己充作胸膛的木箱,抓出几支毛笔。笔尖染有各色。
几根木棍钉成的手掌粗暴地捆着毛笔,在黑布佛像上乱涂。
黑布很快被染成五颜六色,纷纷扬扬从黑布佛像上落下,很快在银灰色大地上消失。
有些薄弱的地方甚至能看见泥胎本相。
可在纠缠间,白木偶的那只抵着佛像的手却被黑布缠裹,难以拔出。焦黑色蔓延至他的臂膀。
“噼啪。”
白木偶胳臂处的小半木屑化成黑灰,飘入黑布佛像之中。
一只笔尖金黄的毛笔被白木偶从胸口木箱中抓出,淋漓的笔墨从焦黑的臂膀间划过,毛笔失色。
黑布佛像倒飞出去。
黑灰从他裹身的黑布中扬出,重新没入白木偶臂膀,而一些先前消失的黑布又从银灰色天地间浮现,飞向黑布佛像。
白木偶取出一只笔尖染黑的毛笔,缠住所有的黑布。
黑布佛像退回莫陆身后,重新向木屋,向白木偶拖行。
两者再次撞到一处。
黑布佛像这次却颇为迟钝,在白木偶的旋转游走之中失了方寸,一块又一块,一条又一条黑布被白木偶扯走。
白木偶将黑布缠在身上,裹住笔杆,动作也愈发急切,黑布佛像如一个线圈般被它扯动。
可在某一刻后,白木偶一步步地后退,将身上和笔杆上的大部分黑布揭开抛弃。
但它揭开的黑布下,尽是焦黑的痕迹。
白木偶的两根手指被烧成焦黑,断裂沉入银灰色大地之中。
大量木屑化成黑风,洒在黑布佛像身上。它如经历一次另类的洗礼。
被白木偶抛下的黑布并未消失,一头缠裹着黑布佛像,一头绕上它的脚踝手肘。
白木偶一步一步地退,亦是一步一步地拖着黑布佛像前行。
最终,遍身焦黑,缩小了几圈的白木偶退至木屋前,木脚触及众多木偶冲刷而成的斜坡。
八个完好的白木偶从斜坡中站起身来,扯住黑布。
而在它们脚下,斜坡蠕动,一颗颗木脑袋仰起,朝向黑布佛像。而在木屋之中,亦有不知道多少颗木脑袋转动,将目光投射而来。
在木偶湖泊前,黑布佛像转动,背过身去,朝向它走出的大庙。
莫陆瞧见,大庙之中,那一半破碎的佛像并无动作,而另一半布料裹身的佛像则与黑布佛像一般,一齐背过身去。
难言的沉默。
莫陆突兀能看见大庙的影子,或者说是大庙一侧的出现一片漆黑的湖泊。
湖水沸腾,七彩的线条在湖中形成漩涡,每一根线都勾连着一尊在湖水中沉浮的佛像。
有一根线从湖水中伸出来,扯住黑布佛像的莲台。
黑布佛像转过身来,抽去缠绕白木偶脚踝手肘的黑布,又有大量木屑从它身上飘出,飞入白木偶焦黑的身躯中。
随后,它向着大庙拖行。
白木偶长回原来大小,只是两根手指未能复原。
八个木偶倒伏下去,斜坡中,木屋中尽数收回目光,重新沉寂下去。
白木偶收回所有其他色彩的毛笔,只留一根笔尖染着黑色的毛笔,用它几根木棍手指,一圈圈地将所得的战利品黑布缠裹上去。
突兀地,两条黑布从毛笔上飘落,一条嵌入白木偶体内,扯出一块木片,飞向黑布佛像。
这一条黑布很快就在两者之间崩得笔直,白木偶手中的毛笔几乎要脱手而出!
另一条黑布竟然飞向莫陆。
在莫陆惊骇间,这黑布却撞上了一面银灰色的屏障,只能无功而返。
莫陆这才发觉,哪有什么银灰色的天地,分明是他本人站在一颗银灰色的圆球中,透过圆球的屏障观看这一切而已!
明悟这一点,莫陆看到那白木偶与黑布佛像都在急速扩大,急速畸变,庞然到他无法观其全貌,细节繁多到能撑爆他的头颅。
他在缩小?不,这只是他堪破了真实后,重新回到了属于他的视角!
至于那一座大庙与木屋,莫陆已然无法看到,只能注意到有两层浅浅的轮廓,分别包容着他无法再用语言形容的庞然大物。
他无比庆幸自己看不到了!
先前那种残存的超越视角疾速衰退,最后留给他一副画面。
一只被扯断的毛笔!
……
莫陆恍然惊醒,仓皇奔出府邸,茫然四顾。
一切恍如旧日,却见高高的远方,那直抵苍穹的银白高墙崩碎了一个角,露出了原先被挡在高墙之外的一团浓重的黑云。
他在悚然间更深一层地明悟了自己在梦中看到了什么。
怨蛆在他周身涌动,大肆啃啮血肉,剧痛配合纷杂的思绪,彻底将梦境中所见的一切都沉入记忆深处,短时间内半点重新想起来的可能都没有。
只留下混合着战栗,恐慌,还有惶惑的兴奋感,远远胜过先前任何一次,只有得闻接引诅咒全貌之时能与之比较。
莫陆心神发散之际,不断地去思考其他东西,死死地瞪着那面高墙,却不再回忆梦境,而是想起了峭岐翁的许诺与那块投入酒河的灰胶。
“只是一个小口子而已,只是一点黑色,恰如白墙上的霉斑……霉斑……”
莫陆没来由的想起,若是梅雨季节,受了湿气,这样的霉斑总是长得很快,不加打理,轻易能覆满大片墙壁。
而现在,莫陆张开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舒心神,感应到微微湿气凝聚。
又是一个梅雨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