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余生不悲欢 (第2/2页)
这可能是我这几年以来睡眠质量最好的一次。
没有什么比面对终点 更坦然的，是的，就是这样..............
我睡去的时间是上午，我醒来的时候是还是上午。
窗外的天气看不到，但是感觉很明亮，那就是天气很好了吧。
老师坐在小桌子旁边，桌子上摆满了各种菜肴。还有一瓶一担粮酒。
老师仰视着我，淡淡的笑笑，“醒了？”
我没有回答，左右环顾，“甜甜呢？”
“上学去了！今天礼拜一。”
我一愣，我睡的时间是周末，“我睡了一整天？”
老师点点头，“起来刷牙洗脸吧！饭都做好了!！”
我犹疑着下了床。
简单的洗刷了下。打算出门。睡了一觉的我精神饱满。做我想做的事情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不想和老师多说什么，更别说喝酒，虽然他准备了一桌子好菜！
老师喊道，“过去出征或者出远门，都要来一杯以壮行色的！”
我站住了，这也算是仪式感吗？
我这样的生活还需要仪式感吗？
需要的！
我转身回到了小桌前。老师给我倒了一杯，递给我，“这第一杯，我该怎么祝福你呢？”
一帆风顺，旗开得胜？手起刀落，快意恩仇？
我有些癔症了，我需要仪式感，但是这仪式感上该说说些什么，才可以让这壮行的仪式感不那么悲壮呢？
我担得起悲壮这个词吗？
一个失败者，还饱受屈辱。应该是最后的悲鸣吧？
我默默的接过酒杯，“祝我余生不悲欢吧！”
余生不悲欢！听起来很诗意，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要实现这样的祝福，该有多么难！
好在，没有了余生，自然也就没有了悲欢！
老师点点头，举杯，“余生不悲欢！”
我也举杯，“余生不悲欢！”
然后各自一饮而尽。
老师 似乎有些勉强，曾经的他也是有一斤的酒量，一杯下肚，忍不住咳嗽两声，“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喝酒的来着？”
“从那件事以后！”
老师苦笑了一声，“是啊！就是从那件事以后开始喝酒的。还记得那件事之后，我成了千夫所指。甚至我的亲生女儿儿子都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唯独你 相信我是被陷害的！”
老师在我十五岁那年 ，也就是高一的那年。在我们那个小山沟当了二十年民办教师的他，终于有个名额可以转正。就在那么个当口，出了一件大事，机会没了，还被开除了。
老师接着伤感的道：“你很清楚那件事对一辈子都秉持高洁的我，伤害有多大！好几次我大概跟你现在一样，一心只求死！”
那件事的前因后果我都很清楚。
因为名额只有一个，老师无论资历还是教学水平都是无人可比的。板上钉钉的名额属于他。
可是名额只有一个，想要转正的人太多。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人性的丑恶！
那段时间，我翘课一个礼拜，想要还老师一个清白。但是那个年代蔽塞的山村里，我一个高中生能做的，都不过是徒劳！
老师长叹了一口气，“我这一生啊！什么都不图！从未有过什么出格的欲望！不是我甘于奉献，只是觉得剧变的时代，总是要埋没一些人。 我一辈子奉行克己复礼。所以也就不争不抢。谁知道到头来，落得个身败名裂，苟且偷生的凄凉下场！你说这是我的悲剧，还是这个时代的悲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师。
如果这个时代是正常的，老师当然不会下场凄凉。
可是哪怕是正常的时代，人性就会杜绝卑劣吗？就会没有悲剧吗？
很明显，这是不现实的。
因为，任何一个时代，最好的时代和最坏的时代，都会有坏人！因为一己之私而道德败坏的人死不绝！
我默默的给老师倒酒，因为不幸的人不止我一个，同病相怜，心有戚戚然，自当举杯共饮！
老师举起了酒杯，仔细的端详中杯中的透明液体，“ 那段时光真的是有如切肤之痛，刻骨铭心啊？”
我默默无语。
老师接着道：“我以为清者自清！所以，我依旧每天出门，每天 都微笑出门，遇到每一个人都礼貌的打着招呼。始终相信阴霾不过是暂时，狂风也终归过眼！我几十年的人品摆在那里，认识我的人一定都会相信我的！结果就是我读书读傻了！傻到天真的自以为是..............遇到我的人像是遇到瘟疫一样，白眼是轻的，痛骂都常有！但是就算那样我依旧坚持的认为冤屈会被洗刷，罪恶必被昭告天下。。。。。。。。。”
我还是默默无语。
老师本来浑浊的眼神更加无光，“这都多少年了，快二十年了啊，我还背着一个猥琐学生的罪名啊............”
我默默的举杯。
也不知道多少年，这个禁忌话题再也没有被提起过。
这也是为什么老师要逃离那个山村，卖掉祖宅，也要来花城和我们一起生活的根本原因。
人言可畏...........
老师端着酒杯和我轻轻的碰了碰，没有看我，爽利的又是一饮而尽。这一次，他没有咳嗽...........
我也是一样脖子，喝光了杯中酒。
人生一世，不过是草木一秋 。说起来好简单，这其中的悲苦，大概只有亲身承受才知道这一点也不简单吧！！！
多少度的酒，才配得我们爷俩的心酸呢？
我别过头去，抹去了即将要滴落的泪花...........
老师满是皱纹的脸现出了红晕，“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挺过来的！但是在你逃债消失的那几年，我从未指责过你，不是我不想骂你没有担当。而是老师没有资格啊！老师跟你一样，也是在逃避啊！！！！”
这一次，我没有别过头去，也没有擦掉即将要滴落的泪珠.............
老师似乎也有些眼角湿润，喃喃自语，“余生不悲欢！余生不悲欢！除了人死灯灭， 人怎么可能不悲欢！方向啊！你这是要去寻死啊！！！！”
我的心头有如被一头凶猛的动物冲撞！ 五脏六腑瞬间移位，痛得我喉咙卡住，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说不出！
一直以来都是我独自承受着，独自忍受着！
我以为我可以扛到人死灯灭。可是我还是错了。
只要是人，哪里不想被人知晓，被人安慰呢？
一个人扛不住整个世界的.........
天大的耻辱，有人分担，有人纾解，那就是无比的珍贵。就像是破碎的心，突然有了慰藉，那一丝温暖的感觉让如坠冰窟的我，装作坦然的我身不由己的落泪，泪如泉涌...........
老师对我的眼泪似乎视而不见，“如果是在渺无音讯的三年里，你要去拼命，你要去寻死，我根本不会劝你，拦你！可是方向，想想几天前的你，每天还抱着英语原着啃。一个月前的你拿到二建资格证还掉落了欣喜若狂的泪花。你在努力，你在上进，你在和过去决裂，你在焕然新生！”
过去的半年我努力的样子，我自己都感动。
不管前途如何，我真的拼尽了全力。
老师叹了一口气，又 给我倒了一杯酒 ，“人生不过区区数十载。。十年时间就像是一次考试。二十到三十岁你是拿过满分的人。哪怕三十岁到四十岁你不及格了！但是你在努力重新备考。四十岁到五十岁，五十岁到六十岁你起码还有两次答题的机会。你还有可能，满分的可能。怎么可以题都不答就交卷了呢？”
我木然的流着眼泪。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老师叹了一口气，“在你睡着的这一天里，我找到了谭颖。 她什么都告诉了我。我知道你现在很委屈，甚至很屈辱！她是我的女儿。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你们曾经是夫妻！ 我没有资格骂你，更没有资格骂谭颖！你也很清楚。她一直都怪我。因为我的那个被冤枉的罪名，不说她曾经遭受了多少的非议，忍受了多少指责！本来可以考上985的她，最终只上了个末流的211。 公务员考试笔试面试都是第一名。最终政审环节，却因为我这个父亲有案底被刷了下来。”
老师又 喝了一口酒，“其实她也是苦命人不是？当初我不同意她嫁得那么远。最后嫁给你，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特别是你生意失败之后的这几天。每天催债的电话都跟轰炸机一样。家里时不时的就有人上门要债。逢年过节更是做贼一样。不是我这个父亲向着女儿说话，你一个大男人惹下的麻烦，你就这么一走了之，让她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独自面对！是不是太不是个东西了？有时候将心比心，就是这样她都没有跟你提及离婚！你还要她怎样？”
我的眼泪似乎流干了。
我可能需要补充些水分，我自己干了一杯。酒大部分也是水。
就像人总是大部分都是自私的。我也是如此。
当初欠下那么多债务，我是一走了之，躲了个清静。那么多债主上门，确实难为了谭颖。
很多的苦果，绝对是当初我们自己种下的种子。
然后发芽 ，长大，开花结果，自己品尝.............
我突然觉得那天她还鼓动我去杀了王家良，居然是恨铁不成钢的有情可原！
老师深呼吸了下，“你 知道我这么多年是靠什么支撑活下来的吗？”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我，继续沉默以对。
“ 是因为 我不想这辈子都带着一个猥琐犯的名声入土啊！”
他浑浊的眼神中似乎突然被点亮，慢吞吞的站起来，转身从自己的床上拿出了一大沓的资料，“你看看，这是我这些年搜集的资料。我知道张晓华现在是我们县教育局的一把手，我也知道林婉现在就在花城广夏集团做高管。我甚至还知道了林婉其实是张晓华的远亲。”
我有些惊呆了。张晓华就是当年和老师争那唯一一个转正名额的老师。而林婉正是指控老师猥亵她的学生。
我以为什么都过去了，没想到老师都还一直记得，甚至一直在偷摸的想要自证清白。
老师轻轻的放下的材料，“无论的我的女儿，还是给你羞辱的那些人。为什么都打压你，给你屈辱。不都是因为看不起你吗？不都是不把你放在眼中吗？不都是断定你这辈子都只能是个废物吗？是啊！杀了那些人！你是快意了！然后呢？你就是一个杀人犯。他们还有所有人都还是看不起你，你还只能定格在废物这个称谓上。你除了一时爽利，什么都不改变不了！”
老师似乎有些激动，“被人冤屈，予我耻辱！老师的遭遇不比你差到哪里 去！可是老师今年都快七十岁了。我都没有放弃！你有什么理由不去证明给那些人看，你不是废物！你甚至凌驾于他们之上，尽情的回报给他们耻辱！这难道不比杀了他们更爽利吗？更有成就感吗？”
老师激动的样子，让我有些震撼！
一直都是一副冲淡自如的样子，今天似乎胡子都翘了起来。从未见过他这般的激动的模样。真的是震撼到了我。
可是只要想想王家良和谭颖之间发生的那些事，我就心如针扎，不由自主的扭曲.........
我痛苦的抱头，疯了一样的嚎叫道：“那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