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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红楼修文物 第85节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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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咏独自一人走进院子,随手带上身后的院门,打了一声招呼:

“梁总管!”

大约是许久没有人如此称呼过梁九功了,梁九功听见,双肩轻轻一抖,旋即挺直了身板,慢慢起身。石咏看得清楚,梁九功是将手中的一只葫芦和一柄雕刀都放下来。

“既然来了,就别嫌弃杂家这儿!”

梁九功那尖细的公鸭嗓音便在这小院里回荡。

石咏早在刚进内务府造办处的时候,曾经在慎刑司见过一回梁九功,当时他正在杖责一名小太监,若不是十六阿哥赶到求情,那名小太监就要被他当场杖毙了。

可是此刻见到梁九功一人在此,满世界只有葫芦相伴,如此孤清,实在是教人无法不感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梁九功当年视人命如草芥的时候,大约并未想象过自己会落到如此田地吧。

“梁总管,下官奉旨修缮景山神御殿一带,进来检视一下这里的情形,打扰勿怪!”

虽然梁九功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可是石咏与他没有私人恩怨,更加不打算在这时候落井下石。因此石咏说话依旧彬彬有礼。

梁九功闻言,终于缓缓回过头,盯着石咏。

“来——”

一年未见,梁九功的头发早已变得雪白。石咏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形容枯槁,满是皱纹的老脸,岂料梁九功转过头来看时,石咏却觉还好,与他初见时并无多少变化,甚至脸色还挺红润,不致教人认不出来。

“来,看看杂家的葫芦器!”

梁九功开口,根本就没有认出石咏的意思。石咏听着对方口里透着无限骄傲,心里耐不住好奇,便快步上前,来观赏梁九功桌上摆着的几件葫芦器。

石咏是专门研究古代工艺美术的,因此对“葫芦器”这种偏冷门的艺术品门类也有所了解。

葫芦器的制作兴盛于康熙年间,具体做法乃是在葫芦幼小时,将器皿套在葫芦上,令葫芦长成想要的形状,待葫芦成熟之后,剖开晒干,再在葫芦表面做些文章,可雕可刻可烫可烙,山水花鸟无一不可,做出来的成品也是,杯碗瓢盆无一不能。

梁九功的葫芦器就是如此。石咏随手拿起一只被做成方型砚匣的葫芦,见其匣身与匣盖严丝合缝,分毫不差,忍不住啧啧称奇,却突然想起:做成这样的葫芦器,少说需要一整年的功夫,难道说,这梁九功自从被押走……就一直待在这里做葫芦?

石咏一言不发,拿起梁九功桌上的葫芦器一件一件看过。他身边的梁九功则对这些葫芦器爱惜无比,石咏放下一件,梁九功就又拿起来仔细检查,又用一片抹布将葫芦器抹过一遍,才放回桌上,似乎是生怕石咏粗手笨脚,损了他的宝贝。

待将桌上的葫芦器一一抹过,梁九功又走到葫芦架下,带着怜爱的眼光,望着架上垂下的一个个青色的小葫芦,嘴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石咏依稀明白了,这座小院,看似没有任何看守,院门也从来不锁,可是梁九功却干脆自己把自己给关在这儿了,旁人是“玩物丧志”,而梁九功是“画地为牢”,被架上的这一丛葫芦给牢牢地拴住,靠这日复一日的养葫芦、做葫芦器来麻醉自己。

可是细想来,就算是这梁九功想逃,又能逃到哪儿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无论走到哪里,始终都是被康熙厌弃了的一个奴才……

当天石咏没说什么,看完几件葫芦器,又在小院里巡视一番,然后向梁九功招呼一句走人。石咏走的时候,梁九功依旧望着一只青绿色的小葫芦喃喃自语,脸上流露着温柔。

第三天,石咏再过来的时候,袖子里隐着一只三寸见方的小木匣,轻轻地放在梁九功桌上。

他转身就走,这东西送到梁九功处,就算是完成贾琏所托付之事了。

就在他迈步出门,将将要离开这座小院的时候,梁九功突然在他背后开口,说了一句:“哦!原来是‘颁瓟斝’1!”

石咏听见了这一句,就再也走不动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1颁瓟斝(可以念作“斑薄假”),第一个字是生僻字打不出,是“分瓜”两个部首拼起来的,念ban,第一声。这件名字看起来非常高级的古董,其实就是“祥瑞葫芦杯”的意思。至于这古董背后的人物么,预告一下,是个土豪。土豪明天见!

第99章

石咏听见梁九功说这是“颁瓟斝”, 心里暗暗称奇。

这件古董,世人都说是曹公写出来的假古董, 一来“葫芦器”这件工艺品是从康熙年间开始兴盛;二来么, 要从西晋一路流传下来, 葫芦这种材质就略显脆弱了。

不过自打石咏到了这个时空, 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这里,一切皆有可能,但凡曹公下笔写了的古董, 就都存在。

那么问题又来了, 这个“颁瓟斝”,难道不该是在妙玉手里的么?他记得这件古董是原书中写妙玉在栊翠庵请宝钗黛玉吃茶的时候, 拿出来请客用的。

“既然不想走, 就留下来看看吧!”

梁九功那边发了话。

梁九功在康熙身边侍奉了十余年,揣度人心的功力早已炉火纯青。他见到石咏脚下一滞, 就已经猜到石咏没见过匣子里面的东西, 而且也确实对这件古董感兴趣。

他看得出石咏是个懂葫芦器的, 因此才发话留他观赏。

石咏心里有数,梁九功是开罪了康熙,才被打发到这里养老, 论理他不该与此人有过多接触。然而这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能让他见识这传世珍品,他又怎可错过?

想到这里,石咏当即转身,来到梁九功身后, 凝神端详梁九功手中木匣里盛着的这件“颁瓟斝”——这可是流传了一千四百多年的葫芦器。

寻常葫芦器大多呈金黄色,然而这一只却呈深紫色,表面挂磁包浆,光润非常,甚至隐隐地透出一点点金属的光泽。

只见了色泽,石咏就已经大为震惊,知道这件“颁瓟斝”绝非凡品,然而梁九功却面色如常,伸手取了一块洁净的抹布,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托在手心里,说:“早年间曾在京中哪户人家家里见到过,当年想讨的,却始终没机会开口,没想到,如今落魄了,却竟然又见到了。”

听了这话,石咏登时记起贾琏说过的:他贾家这次还人情,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托石咏捎来的这件东西,价值千金。想必是梁九功以前曾在贾府见到过这件宝物,就曾经动过心,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敲诈”贾府一笔,反倒是贾府这次为还人情,只能心甘情愿地将这件东西拿出来。

“来来来,你也来看看!”梁九功将这件东西递给石咏,让他也好好欣赏欣赏。

石咏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隔着抹布托在手上细看,只见这只“颁瓟斝”并不大,与寻常茶盏差不多。盏底隐隐有三处突起,仿佛古时酒器的“足”,但这三足外观不显,只有触摸的时候才能感觉到。盏身则一侧微微收窄,刚好容两指握杯,仿佛酒器的“耳”。整个酒器的器型浑然天成,没有任何人工造作的痕迹。

这枚酒器上唯一的缺憾便是:颁瓟斝的器沿有一道半指宽、一指长的缺损。这大约是葫芦材质不耐长时间保存,又或是曾经遭遇过战乱或是搬迁,导致这颁瓟斝有这样一道瑕疵。石咏心里一声长叹:这真是太可惜了。

很明显,这道缺损并未影响整个古董的价值,即便如此,这只晋代流传至今的颁瓟斝依旧价值千金。只是石咏心里在大叫可惜——这毕竟不再是一只完整的器物,且因为这道缺损,失去了它最原本的功能:盛酒。

再细看,只见这只“颁瓟斝”的表面,镌刻着四个篆字:“石崇雅赏”。石咏见了少不了吃惊:他明明记得,该是“王恺珍玩”四字才对。这是怎么回事?

再细看,盏器旁边还有一排纤如毫发的小字,字又多,刻得又浅,加上多年来的把玩摩挲,字迹已经极不清晰。石咏费了好大力气才逐一看清,只见上面写着:“元祐二年,眉州苏轼见正品于秘府,始信石王之争,王实无可与之争也。”

石咏辨清这一行小字,终于明白了这件器物的来历。

按照红楼原著中所记,妙玉所拥有的那只“颁瓟斝”上,刻着“王恺珍玩”四个字,又记着“元丰五年眉州苏轼见于秘府”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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