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 第123节 (第2/2页)
“这么着,我这儿除了这一幅以外,还有好几幅字画,都是需要清洁与修补的。今日这样大的一幅字画,若是装裱完之后全无瑕疵,我按二两银子跟你算钱……”
汤金扬听了这话,简直没法儿在板凳上坐住,身不由己地朝起蹦。
“……以后大概也是这么个价!”石咏看着他的模样,知道此人必然会尽心尽力地给自己干活,“往后再有这种生意,我也会叫你。不过我的要求很高,我要求全无瑕疵。”
汤金扬一凛,赶紧点头。石咏这副做派,实在是像个行家中的行家,甚至汤金扬有点儿搞不懂,为啥这位石大人不自己动手装裱。但是瞬时他自己也想明白过来了,石大人这么金贵的人物,怎么可能亲自动手做这些活计?人家是衙门里办差的大人!
石咏随即又在自己的一只匣子里翻了翻,递了一面放大镜出来,说:“这个给你先拿着去用,回头我就用这种镜子检查,必须完全看不出瑕疵才行!”
汤金扬看见放大镜吓了一跳。这东西他以前在杨掌柜哪儿见过一回,知道东西金贵得紧,当年杨掌柜待要借他,还怕他把东西打坏了。
如今石咏递过来的,却比杨掌柜以前用的那只还要透彻些,外形也小巧,镜子外头嵌着个木手柄,竟是可以折叠的。
石咏见他露出惊异的眼神,将东西捧在手里不停打量,随意笑道:“这个不是西洋进口货,就是本地自产的。价格不贵,你先拿着用去,若是觉得好,不妨给琉璃厂你认识的朋友推介推介,回头给你抽成!”
琉璃厂的古董商人和工匠,是目前放大镜的最大消费群体之一,便宜且实用的放大镜对他们来说格外具有吸引力。这话说完,石咏对自己时刻不忘推介自家产品的努力感到非常满意。
且不说石咏与贾琏这边在为迎春出嫁的事张罗准备,世间总是这样,有喜便有悲。没过多少时日,前任兵部尚书马尔汉出殡的日子将至。
老尚书出殡之前,兆佳氏族里倒也生了一桩奇事:
广东巡抚穆尔泰,也就是如玉如英这一对双胞胎姐妹之父,上折子乞丁忧,并且快马北上奔丧。
世人听说此事都有点儿发愣:穆尔泰……难道不是老尚书的侄子吗?
康熙接到丁忧折子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他眼下可没有让广东巡抚换人的打算。
穆尔泰也是怕皇上误会,特为在折子上说明了兆佳氏一族的曲折。
原来老尚书马尔汉一度接连生了七个女儿,一直没有生儿子,便从本家兄弟之子之中过继了穆尔泰继承香火。反正兆佳氏本家兄弟之中有好几人都是马尔汉亲自抚养长大,说是侄子,实际与亲子无异。
但是老人家到了六十岁上,竟然得了个老来子白柱,那么过继穆尔泰便没有意义了。白柱与穆尔泰差了将近二十岁的年纪,穆尔泰自然不愿跟这个小侄子争,便禀明了老尚书,意欲回归本宗。
这事儿老尚书夫妇都同意,但是族中迟迟没有开祠堂,因此宗谱上穆尔泰是马尔汉过继之子的“事实”,就一直还未改过来。
就因为这个原因,如今穆尔泰在“宗法”上理论,还是马尔汉老尚书的“长子”,他若还安安稳稳地当着他的广东巡抚,人情上说得通,却掰不过礼法。因此穆尔泰才上了乞丁忧的折子。他若不上这个折子,或是不肯亲自北上奔丧,转脸就要被御史弹劾。
康熙看过折子,实在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出,被噎得无语,心想马尔汉老爷子心也太大了,子嗣传承这种事儿上竟然还能拖着,如今还要他这个当皇上的来费心老爷子的家事。
他一时记起前阵子秀女大挑时候的事儿,便传了宜妃来问话:“前阵子十四媳妇想说给弘春的那个姑娘,可是穆尔泰的闺女?”
宜妃点点头,委婉回答:“是,后来因为老尚书的事儿……倒是可惜了。”
康熙“唔”了一声。
宜妃倒是有些遗憾,初选的时候她去看过一眼,那对双胞胎,品貌的确都是好的。岂料康熙摇摇头赌气说:“可见是个没福气的。你回头去说一声,将人的牌子给放了吧!”
宜妃登时惊得瞪圆了眼。
双胞胎已经过了初选,便已经算是“留了牌”的人。只要皇家不放牌子,姐妹俩便一直不得自行嫁人。
可是宜妃想,这姐妹俩年纪都还轻,哪怕是等个三年,下一次秀女大挑的时候再指婚便是。三年之后,皇家宗室里就又是一茬儿子弟长成,以姐妹两个的品貌,不一定要嫁皇子皇孙,哪怕嫁到宗室里做个郡王世子福晋,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如今皇上一句话,就将姐妹俩的终身给决定了,而且没有后悔药可吃,皇家撂下的牌子,绝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不过宜妃想了想,早先康熙亲口下了断语,说这对姐妹花“没福气”,以后无论放到哪家,对方怕都是不乐意的,倒不如早早撂了牌子,回归本家择嫁,老尚书府上没准儿还领情些。
于是宜妃恭敬应是,见康熙随手又拿起奏折,知道没她什么事儿了,便悄悄退下,可直到退下了才省过来:穆尔泰的闺女,参选的是一对儿双胞胎。皇帝要她放掉原本指给弘春阿哥那位的牌子,她该是放一个,还是放一双啊?!
穆尔泰千里奔丧,赶回京城,总算赶上了老尚书出殡的大日子。与此同时,上面也有旨意下来,广东巡抚穆尔泰夺情留任,并给假百日治丧。此外,康熙还专门使了传旨的人当面交代,让他在这一百日之内,将家事好生捋捋,别再闹什么幺蛾子了。
穆尔泰哪儿敢不应,其实他心里也一团苦楚。他是嗣子,老爷子将他转回本宗,原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可是原本他出身的这一支,也已经由他弟弟做了嫡长,管着祖宗家业,他这么一回去,身份格外尴尬。可是穆尔泰转念一想,他现在待在白柱这个老尚书的亲儿子头上,充当摔盆奉灵的孝子,更加尴尬,两尬之下,取其轻,他宁可回归本宗。
然而这事是兆佳氏府上的内务,外人都不知道,包括代表内务府出面,帮着料理老尚书丧事的十六阿哥。
老尚书身后哀荣,皇上钦点了赐祭葬,十六阿哥便得出苦力帮人治丧,如此便在老尚书府和内务府府署之间大忙了一阵,脚都不沾地的。到了出殡这日,十六阿哥见诸事已定,终于可以歇歇了。他便命人抄了一份老尚书府出殡的时辰和路线,见礼亲王府、雍亲王府及十三阿哥府都设了祭棚路祭。十六阿哥便想,到底上哪位哥哥所设的祭棚去混一混,送一送老尚书呢?
他是还未出宫开府的阿哥,所以无法单独自设祭棚,只能去哥哥们那里一同拜祭。
正想着,十六阿哥突然想到石咏。
上回头七的时候,他就是带石咏去老尚书府上致祭的,所有的头还都是石咏代磕的。这回,他是不是也该带着石咏一起去?
想到这儿,十六阿哥突然省起来,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在内务府府署见到石咏的人影了。
这位内务府总管阿哥最近一通大忙,早就忘记他已将石咏借给王乐水和唐英捣腾玻璃的事儿,这时候他不见石咏,便敲着桌子笑骂道:“这傻小子,进衙门的时日也不长,怎么就偏偏学会偷懒了!”
他说着支使小田:“去,将石咏给爷寻来,爷有差事好好要他办!”
小田:难道又是要人家代为磕头?
这话小田不敢开口问自家主子,只能转身出门,赶紧去寻石咏。
岂料石咏一身素服,正从门外进来。十六阿哥见了便心道:这小子还不算太愣,知道今日老尚书出殡,事先也有所准备。
可待到石咏走到近前,十六阿哥才觉得穿着素服的石咏神情不大对,赶紧询问,却听石咏说:“十六爷,我家堂姑母没了。”
这回终于轮到十六阿哥反应了好一阵,才省过来,石咏的堂姑母,不是旁人,正是他的长嫂二福晋瓜尔佳氏。
他目瞪口呆,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一时想起幼年时候太子妃对自己的慈爱,眼眶隐隐约约地发酸:他万万没想到,二福晋过世,自己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竟还是从福晋娘家这小子口中听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1随便说两句哈:红楼原书中贾元春回荣国府省亲时,曾经点了四出戏,头一出点的就是《一捧雪·豪宴》。脂砚斋对四出戏的总批是:“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对于《豪宴》这一出,庚辰本双行夹批“伏贾家之败”。后世红学家分析,大约是在红楼全本中,贾赦就像是严世蕃强夺美玉“一捧雪”一般,抢夺了石呆子所藏的二十把旧扇子,贾雨村在整个过程中大约扮演了汤勤汤裱褙这个角色,后来还曾在贾府四面楚歌的时候落井下石,坑了贾府一把。
《一捧雪》的大框架,在咱们这个故事里,也依旧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