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容枝意被迫受罚 (第2/2页)
“那好,送你们便是。”
容枝意愣住了,又或者说,圣人都愣住了:“你…赵谚,你是疯了不成?当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为了区区一个女眷,竟将朕亲手交于你的储君之位拱手让人,枉顾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栽培和教导?你…你良心何在!”
“于父皇来说我只是为了一个女眷,但于我来说意儿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亲人。倘若我的退出,能换得你们些许怜悯,求得她的性命,那我愿意。”赵谚在容枝意身侧跪下,“孩儿无能,难堪大任,求圣人褫夺封号爵位,将我贬为庶人。”
他不知道,躲过了这回,还会有多少回,这次是容枝意,下次会不会是赵谰,会不会是阿娘。归根结底一切症结所在,就是这个位置而已。如果舍弃了,如果他死了,能保全身边所有人的安宁,那便舍弃吧。
“你糊涂!”圣人一掌甩下,容枝意来不及作想,扑身挡在了赵谚身前。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打得全场都静默了一瞬。能在含元殿打起来的实乃少见,位置稍后的官员踮起脚仰起头,生怕看不清这场年度重头戏。
“意儿!”
容枝意耳边嗡嗡的,甚至听不太清究竟是谁在喊她。但她知道,赵谚绝不能退,废太子的路只有一条,便是死。她不能让赵谚用他的命换自己的命。
赵谚晃了晃神,呆愣着,身旁被打之人捧着脸,遮住三道指痕,艰难着坐起,气若游丝:“求…求圣人不要因我与太子离心…求圣人降罪…”
赵谚扭过头,双目猩红,夹杂前所未有的恨意:“圣人高瞻远瞩,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一意孤行,叫满朝旧臣寒了心。我且看着百年之后,您遭不遭后人唾骂!”
“你放肆!!!”赵谚这下是真真切切挨了圣人的雷霆之怒了,但他全然没有悔改,依旧挺直着脊背:“求圣人将孩儿贬为庶民!”
显然,这件事已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所有人都在等,等圣人定下裁决。
他负手,沉重地叹气。分明正值壮年,但从背影看去,好似年过花甲的老人。
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定,容枝意跪在看不到天光的大殿中央,上头传来发着颤的嗓音:“南川县主容氏,猖狂无望,德行有亏,感念其父有恩于大瑒,酌情免去死罪,褫夺县主封号,杖责五十,禁足清思殿。皇后沈氏…殿前失仪,教子无方,即刻启程佑国寺,一为祈福,二为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回宫。六宫之事,皆交由贤妃姚氏暂代。”
“至于太子,忤逆尊长,朕身为人父,责任重大,便罚…”
众人屏住呼吸。
“罚俸一年,禁足三月。”
众人松口气,没有废太子,还好,还好。圣人对太子,仍是有回护之心的。
连容枝意也觉得还好,除了姨母被罚去佑国寺不知回程外,一切都还好。
“杖责五十,娘子会没命的…”轻云大哭起来,“求圣人收回成命,人是我毒死的,求圣人收回责罚,奴婢愿以一死换娘子免去杖刑!”
“还不快将这几个贱婢拉下去?吵吵嚷嚷像什么样!”暂代协理六宫之职的姚妃才谢完恩典便开始赶人了,“圣人旨意已下,速速将罪人带下去用刑!”
罪人说得便是容枝意。她是在宫里长大的,圣人身边所有的内侍和宫女都与她相熟,姚妃此话一出,只有她自己身后的几个嬷嬷并赵依茹的婢女上了手。
容枝意任由他们捆了自己手脚,望着面前这位甚至可以称为父亲的人,想起从前他许诺,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一如从前那般信任自己护着自己。再到此刻,无情地背对着她,冷冰冰的一句动刑,翻云覆手间便欲要去她的性命。
她觉得好笑,格外好笑。
她听到身后的赵谰不断求饶,听到赵谚一句又一句要替她挨罚,听到徐元洲将错处全都归拢到自己身上,听到以宋寺卿为首的满殿朝臣跪地要圣人三思,听到姨母以死相逼。
她落下一地清泪:“臣女,遵旨。”
刑具已在殿外摆放整齐,容枝意被几位嬷嬷捆住手脚动弹不得,押上了行杖刑的长凳,她睁睁抬眸看了眼正午的蓝天,日光依旧刺眼。
五十大板,不是死就是半身残废,全要看行刑之人的手段。但半身残废苟活于世,还不如一死了之,去底下与父母相见。
说到底,多活的这三年,她已得到所有想要的了,她有尊荣和体面,有亲人的疼爱,姊妹的关怀,还有…哪怕是现在,怀中还依稀留存着昨日与爱人相拥的温度。得到这些,已是弥足珍贵。
所以,她认了。唯一的念想不过是走之前能再见一面赵珩。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第一板子并没有打到她身上,所有宫人都在惊呼:“淑妃娘娘!”
容枝意仰起头,见淑妃颤抖着身子趴在自己身上,疼得泪花直流:“好孩子,我虽不知你为何受罚,但我信你,定然是无错的…这罚,我替你挨了。”
徐淑妃这番话,就算板子没挨在容枝意身上,她也止不住心痛得滴血。
淑妃都信她,龙椅之上坐着的姨父却不信。
“将她拉开!不准停下!”姚妃一声令下,即刻有人照做了,“围起来!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淑妃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不知为何发号施令的是姚妃,只得拼尽全力抱着容枝意,“好姑娘,元溪遇难时你帮了她,我从那一刻便知晓,你是这天底下最心善最勇敢的姑娘,我困在这宫中数十年,只有死了才能出这宫墙,今日若去了何尝不是解脱,可你还年轻…我不能叫你,就这样没了性命。”
“姚妃,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你们这群刁奴!淑妃娘娘都敢打,不要命了!”容枝意连挣扎都有些困难,更别说赶人了,粗绳勒得手腕磨出血痕,想要解开只有不停用牙去咬:“姨父!你睁眼看看你的宠妃在做什么!淑妃娘娘都要被她打得没命了…六公主七公主可都在看着…快下令叫他们收手啊!我的错由我自己担着!我不要他人替我受罚!”
话音刚落,身后紧抱的人不知为何松开了手,报数之人报到五,行刑之人便颤抖着停下了:“淑…淑妃娘娘,晕过去了…”
“还不快将淑妃带走!”姚妃并不是全然不顾的,这容枝意死了不要紧,可若淑妃有事,那不仅刚到手的掌管后宫之权没了,恐怕挨板子的人都要换成她。
板子落在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仿若肝脏剧烈,但容枝意只觉前所未有的舒坦,哪怕姚妃下令先前挨的都不算,她也释然了。
她的确该打,若在家中读书绣花,怎会惹出这些祸端,怎会要这么多的人替她受罚。
是她多管闲事,是她恃宠而骄,是她自命不凡。
两仗下去,容枝意眼前一片模糊,恍惚间,看到一个身影,从人墙里杀出一条血路,闯了进来,有些像赵珩,又好像不是。
是赵谚。
他脸上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但掩盖不了满目的猩红。
板子打不到她身上了,一杖又一仗,圣人未喊停,行刑之人便不得不继续,赵谚双唇紧闭,一声哀嚎都未曾有过,背影始终坚挺。
几杖下去,他再是武艺高强无坚不摧,脊背上也已皮开肉绽,血花溅到了容枝意眼下,与泪水混做一团:“阿兄自幼聪慧,心系民生社稷,天下万民皆对您抱有极大期望,绝不能因我而断送了前途…您走吧,意儿求您了,走吧…”
“我若连你都护不得,天下人又该如何信我…五十仗打在你身上一定会死,但打在我身上不过躺上半年…你不必赶我走,我意已绝…”
眼眶里流得不知是血还是泪,容枝意几番挣扎撕咬,仅靠血肉模糊的牙尖,竟咬断了粗如手腕的绳索,连滚带爬摔下长凳,倾身抱住了赵谚。
眼前白光闪过,容枝意恍惚想到某个夏夜里,芦苇间点点轻盈飞舞的流萤,在黑夜里熠熠闪光,她心血来潮去捕去捉,装进绘了溪边树影的纸灯里。
有些人的爱如滚滚奔涌的江水,兄长的爱无声无息,如流萤,藏在随处可见的树丛里, 氤氲在平凡的每个瞬间里,又浸润于所有的拥抱里。
板子打在身上已经没有知觉了,容枝意彻底妥协了。
她只是这人世间渺小存活的蝼蚁,面对世道不公,面对皇权纷争,何必去争何必去抢,早该妥协的,早该舍却一切脾性和不满,与这肮脏的世道同流合污,成为天地间最普遍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