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想通不过一瞬间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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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枝意埋头不停地往前走,路过点起灯的一户户人家,路过下了学的书塾,路过卖酥山的小食肆,路过养着狸奴的米行,路过胡姬酒肆,路过来去匆匆的行人。也路过笙歌不断的繁华长安,看到逐渐接受孤独和平庸的自我。
她痛苦也畏惧,她想要逃离,可不论怎么挣扎,这无法阻挡的洪流都在推着她,不停地往前,直到被彻底淹没。
日落西山,天地终将归于宁静。
她看面前这座宏伟的皇城,所有的欢声和笑语,好像都被攀不上的高墙隔绝在外,只剩下厮杀与怒吼,可渺小如她,除了被人当做可利用的工具,毫无存在的价值。
她知道自己只是圣人的一枚棋子,潘五郎是谁杀的朝臣们心里一清二楚,只是如今姚家势大,势大到没有人可以反驳他们,圣人在权衡过后不得不舍弃她。
她不怪圣人,只是这种无法改变现状的无力让她…心里不舒服罢了。
“世子。”看守宫门的贵要子弟伸手作揖,容枝意诧异地转过身,郎君身穿棠梨色圆领襕衫,眉目如画,淡淡的檀香如醉了酒的小鹿,一下便撞进她脆弱的心窝。
这天地间还好有个他。二人未多言一句,默契地转身进了宫门,也默契地十指相扣,走在悠长的月光里。
“我知你今日出了门,下衙后便想去接你,见你一人埋着头从容府走到了宫外,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你,怕扰了你的思绪。”赵珩侧过头,在明明暗暗地灯火里轻叹,“如何,想通了吗?”
“想不通。”容枝意垂着头,失魂落魄道,“我亲眼看着嘉夕可儿嫁作他人妇,今日又看着阿姝出嫁,分明几人都没有离开长安,我们也依旧打打闹闹地开着玩笑,但我就是觉得她们离我越来越远了。你说,我们来这世上究竟是做什么呢?为何明知前路疾苦,还要不管不顾地闯进来,明知分离哀伤再见困难,还要笑着说山水自有重逢时。”
小小灯笼闪烁着微光,照亮二人前行的归路。
“时光逼迫我们遍尝酸甜苦辣,喘息着长大,虽残忍,但她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日后的我们能有勇气去经历人生百态。”
赵珩的声音洋洋盈耳,有能令人心安的力量,“意儿,这世间人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这些路纵横交错各有不同,所以有人会一起出发,有人会在半路相遇,也有人错过便再不会有重逢。所有人的路都走得跌跌撞撞,这是没有办法逃避的。咱们能做的只有…装出声势浩大无所畏惧的样子鼓励自己,就算摔上几个跟头、湿了鞋袜,丢去半条性命。若非要问是为了什么,现在哪能知道?没有人是自愿出发的,也就只有等到了终点,去回忆路途里的琐事,和藏在勇气里的秘密,才能知道缘由吧。”
容枝意细细斟酌他的话语:“哪怕是你和我,日后也会分离吗?”
“但我们一定会有重逢。”赵珩不假思索,“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便是…行于天地间,难以解释的缘分二字吧。”
容枝意未再答话,默默靠近他,去听他怦然的心跳声。
赵珩倾身低头,伸手抚摸她锐利凸起的蝴蝶骨,有句话说山海向有归期,风雨自有相逢。每一个在命运压迫下渺小存活的他们,在当下能做的又有什么呢?无非就是用力的相拥罢了。
他勾起唇角,明媚如春光:“若找不到人生的意义,试试抱紧我。”
“嗯。”她小心翼翼地啜泣着,泪水不慎打湿了他的衣襟,“我一直没说,这两个多月我过得并不好受。”
“我知道。我知道你总是笑着说无事,可没有一日是开心的,人非圣贤,没有人能大度到去接受别人的陷害,承担他人的过错。”
“我一路走来,看到先前与嘉夕可儿常去的绢行,还有隔半月便要去看看有无上新的定宝斋云霓阁,里头有不少三五成群作伴的小娘子们,我经过,恍惚看到从前的自己,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如今的我,离那一个我,好远好远。”
她潸然泪下,自嘲般摇摇头:“我人生这条路,许是一直在下坡吧。”
“我从前也是这样想的。”赵珩抬手至她脑后,轻轻安抚着,“你也知道,我名声极差,做的所有好事都能被传成坏事,但凡长安有个什么动荡,都会传出谣言说是我做的,那时我也不知道是我外祖母在背后捣鬼,就觉得是自己命不好,活该。本就消沉,还因为一时冲动说错话,失去了你这个最好的朋友,有段时日,我还偷偷躲起来哭过。”
他目光炯炯,撩起她额前碎发:“后来我跟着爷娘去边疆,上战场,又去了好些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云游,总算是寻到了一些人生的真谛。期间去过一趟杭州,其实也不敢特意去找你,只让人打探了些消息,在你府上对街的茶楼坐了一会儿…好吧,是坐了两日都没能遇到你出府,但不知为何,只要知道你在那儿,你平平安安的,我便觉得心满意足了。就好像忽然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天而降,让我有了勇气去与世间的不公对抗衡。”
“许是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多了,走的那日就去了趟灵隐,好巧不巧,就在那儿遇到了你。自那之后,我便不觉得自己人生无意义了,也不觉得自己倒霉了,因为遇上了你。”
“我来到这世上,能与爷娘相见,能与身边友人相识,能与你相爱,已经是人生最大的幸事,所以不论路途有多艰险,我都会少一些埋怨,多一些感谢,感谢他让我得到了来自你们的爱。”
他心平气和叙说这些往事,曾经的伤痛历历在目,还好不过短短几年,面对这些已能谈笑自如了。
坠兔收光时我们与人互道离别,但旭日升起时也会有人与我们倾盖如故,与我们久别重逢。离别的确痛苦,相逢也值得欢欣,正是这些千千万万的情感、思绪迂回交汇,成就每一个当下千奇百怪的我们。
···
赵谰再次见到容枝意时,她正在小院里忙碌,这头揉面蒸起了云片糕,那头榨汁酿起了石榴酒,虽与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整个人都神采奕奕,被甜蜜与幸福包围着。
奇怪,太奇怪了。
“谰儿,你来得正好!”她挥手喊她过去,捧着蒸笼一番炫耀,“容枝意手作,新鲜出炉的云片糕要不要尝尝?”
赵谰尝了一口,直言不讳:“有点淡。”
“那便好,我特意少放了些糖浆,蘸着我去岁做的玫瑰酱,绝配!”
“嗯嗯,好吃好吃,都听你的。”赵谰随口敷衍她几句,容枝意便又去忙了,还让人将云片糕配着玫瑰酱给唐可儿、徐淑妃、姚妃和圣人送去。
“你送淑妃娘娘是应该的,怎么还给姚妃送?她不怕你毒死他都不错了,哪敢吃啊,送去了也是浪费。”
容枝意摇摇头:“我如今是在她手底下讨生活,表面功夫总要做一做。还有,你可别瞎说啊,我没这个胆子实名制投毒。”
这个理由还算那么回事,赵谰意有所指:“那…你给那谁有啥好送的。”
“谁?”
“就那谁啊…”
容枝意早把她看穿了:“你阿爷便阿爷呗,还不好意思承认了?”
“别提他,心情都不好了!”谈到这个,云片糕都不香了。
据容枝意所知,自那日赵谰以死相逼要免容枝意责罚,这对父母便再也没有说过话。
“谰儿,我明白你心里替我委屈,但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或许真的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圣人要成什么事,那其中一定有他的利害所在。”容枝意沉静道,“我愿意去相信他是爱我的,不是利用,而是有苦衷的。”
“你竟然这样想…”
分明那打在身上的一棍又一棍是实打实的,疼得是她,尝试原谅的也是她。赵谰一直觉得容枝意最奇特的地方,就是一直拥有旁人无法比拟的,爱与被爱的能力。
“你可别把我想的太好,我只是如今不在乎真假,心中如此期盼罢了。”她没说自己的那些猜想,也没说赵谚给的零星提示,只是他们既然要追求这个局面,那她便顺着这样做吧。
“姚妃最近忙着处理六宫事务,你正好钻个空子,拿这云片糕去与圣人修个好,也好叫他睁只眼闭只眼,免了我接下来那几板子。”她开玩笑道。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赵谰嗔怒看她,忽而想起什么,话锋一转,“不过表姐你不知道吗?你剩下那几板子,早有人替你挨过了!”
“什么?”容枝意讶然,“何人?什么时候的事?”
“还能有谁啊?”
容枝意问出口时心中便有答案了,这件事除了赵珩,就没有别人了,她扶着长桌颤颤坐下:“没记错的话,可还有二十多棍呢…他一人全挨了?还没让我瞧出来?分明日日都来我这里,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赵谰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就…就武安侯庆功宴那日…他们提起想要罚你,堂哥就说你们福祸相依,干脆替你受了。”
怪道他那日一身酒味…容枝意还奇怪他这么好的酒量怎么会醉到摔出一个大包,原来酒味是药酒,站不稳是挨了罚…
“表哥是如今咱们这辈里武艺最好的了,加之他那个不可一世的性子,打他的人都不敢使大劲,生怕哪日自己就要被烧个干净,你看不出来也是正常…但,”赵谰撇撇嘴,朝她祈求,“你若要问他,千万别说是我说漏嘴的。”
“我不问,既然他自己不提,我便当做不知道吧。”夫妻相处也有道,不一定都要事无巨细让对方知晓,心中有数便足矣。
“只是难怪他那日格外语重心长,跟我说了好些有的没的。”
“哎。”赵谰还有些艳羡,“我老说堂哥不好,但他对你真是没得挑的。”
容枝意笑了笑,满眼都是甜蜜与幸福:“那你呢?你不是前几日还和乔楚逸出去了么,你们发展如何?”
“怎么说呢…”赵谰拾起咬了一半的云片糕,“他对我还是有距离的,一直是秉持着君子之礼,但还是有进步的吧?至少话比以前多了些,也比以前不那么拘谨了。”
赵谰向来是乐观的:“我就再接再厉吧!哪怕是冰山,也有融化的一天,明日我还和他约好了出城去狩猎呢,自从三哥哥定亲,都好些时候没人陪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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