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2页)
药已熬好,他端给她。她怒骂不跌,一掌挥掉。他任药汁渗入被里,眼望榻上之人,犹如看死人一般。
星子钻入云里,最后一点光亮彻底消失。
钱氏在无尽咒骂中离世,她走得还算安详,至少遗容平静,不似受过甚么大痛苦。
魏储依只觉那张面容更加刻薄,偏过头去没再看一眼。
钱氏出殡那日,魏家左邻右舍都来帮忙,里里外外,不削他沾手。
魏荷一家也来了,魏储依对这个姑母印象尚可,虽见面有限,但至少在他三四岁,姑母还未出嫁时,真心疼爱过他。奈何姑母有自己的家,这层疼爱如今便也止于嘘寒问暖。
魏荷抓住魏储依手痛哭,“小依,姑母知道你不易,难得考中会元,就摊上你祖母这事。也是你祖母没福气,不仅未享到儿孙福,还要误你科考…都怪朱氏那个贱人,不好好伺候婆母,竟将她活活气死…”
魏储依由魏荷哭,待她哭累了,安慰说:“姑母仔细身子,科考日后还能再考,如今祖母已逝,后事还要姑母帮忙。”
魏荷擦擦眼,从兜里掏出一只布包,打开来展示给他看,“你祖母病重时我来过几回,每回见她对这把钱爱不释手,如今你身有俸禄也不缺银钱,不如就把这些也一并埋了罢。”
魏储依看到那堆钱币不由面色大变。
钱氏去后,他曾在她枕下发现这些钱,一共三两,一文不少。
魏荷依旧絮絮叨叨,“姑母知道你心有不满…十七走丢你怪你祖母,可你该清楚,你祖母才是你最亲的人,且她晚年摊上疯病,就连见到我也要骂几句。十七怵她,不愿意同她相处,她脑子一时糊涂才做了那样的事,后来清醒了也后悔过,毕竟她得了怪病,这事也不能全然怪她…再者人也去了,这三两钱是她的命,都埋给她,让她到了那边也能有钱花…”
魏储依声色冷然,“身染疯疾便可随意伤人么!”
魏荷见他无动于衷,想要再劝,他却一把夺过布包,不知往哪里去了。
三两钱最终被他扔到镇外河里。向阳的河冰早融,裂痕下有潺潺清水,三两钱被巨石束着,沉入水底永不见天日。
他呆呆坐在一旁,看清水吞没布包,一点点把其上那层污垢浸洗干净…
送走魏荷一家,魏家小院前所未有地安静。
按晋仪制,至亲去世子孙应在家中守一百日热孝,并当守孝二十七月,二十七月内不得说媒定亲,不得科举上任…
李清芳来看魏储依,话未出口连连叹息,“你祖母倒会赶时候…”
魏储依神色平静,“生老病死都有定数,一切都是天意。”
李清芳心有不甘,“说句冒犯之语,若我祖母似魏家祖母这般…我不认也罢…”
魏储依也叹了叹,“为人子孙,三纲五常,此乃人之常情。”
现实容不得假设,说来说去不过是气不愤的话,知己之间说说便罢了,旁人面前万不敢胡言乱语。
李清芳叹息一回,说起十七,不住稀奇,“上回我去上阳帮舅舅进粮,顺道去看小十七,她却未在梁家,而是在折冲府。就是上回和她打架的那个萧小公子,一力邀请她同玩,未曾想先前一架,倒叫小十七结识个小知己。”想了想又说:“我见了你未来岳丈和妻弟,似乎都不好相与,想来小十七并不愿住在梁家,所以才跑去折冲府…亏你上回带上重礼到折冲府负荆请罪,萧老将军引你为忘年交,他又那样看中十七,定能看顾一二。话说回来,小十七倒是会找地方,从前萧老将军还想教她习武,这回逮住倾囊相授,待你再见着她,兴许都不认不出了。”
他说着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十七那里,你待如何交代?”
魏储依想也不想道:“先不叫她知晓。我不想她为祖母守孝。”
李清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思量片刻道:“小十七一直以为你此间事一毕,就返回都城再参加殿试,还在眼巴巴念着,要你高中状元。她见着我就要问一回,你可想好如何圆过去。”
魏储依应了声,问他,“听闻今岁六月又加一次院试,再几日就要到官府上报名籍,你莫忘记了。”
李清芳点点头,“亏你消息灵通我才能早早赶回,否则这回机会便错过了。”
魏储依问他,“准备得如何了?”
李清芳笑笑,“毕竟你我同窗,我又多比你苦读数载,总不该次次不中…不过就是不中亦无碍,我今年才十八,年纪还不算长,最差不过次次都去考一考,想必总有可以圆梦的一日。到时你我都能在朝做官,满腹经纶只为百姓做事…若真有那一日我定备鸡具黍烹羊宰牛,与你同饮相贺。”
魏储依看他弯起唇角,“定不负约。”又默半日,低道:“若我能如你这样洒脱,该有多好…”
他的声音很轻,才说出口,风过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