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2/2页)
岁末述职,魏储依因功受赏,一侧邻居搬迁出坊,长官得知大笔一挥,按封赏律令,批下邻院并入魏家,欲将魏家宅邸扩充一圈,只等冻土松软便可动工修缮。
邻院后园有一片空地,福婶提议开垦出来种些菜蔬瓜果。魏储依休沐时,同肖燕一同劳作,先除去荒草,再翻开土壤,撒上种子,埋土浇灌…
杂草旺盛,踩在其间淹没鞋面。其间有尚未及复苏的草木,枝茎蔓延,从旁经过,尖锐抓破衣角。肖燕停锄查看,小心翼翼抚平线头,口中惋惜不已,“可惜这么好的衣裳…都怪我不听祖母话,原来的短褐不该丢的…”
魏储依驻足拭汗,看着翻新的土壤,说道:“过几日你与福婶再多做几身,你长得快,身上的已短一截,再穿也不合身。”
肖燕忙摆手,“够用够用,之前阿郎买的布料还剩几匹,哪里又要阿郎破费,祖母知道又要训我。”线头越捋越乱,索性丢开去,扭头疑惑道:“说起来阿郎官至高位,宅院也要扩充,怎从不见阿郎提买进随侍的事?哪个做官的家中没有侍从婢女…远的不说,就坊里那九品小吏,家里不仅有妻有妾,还有两个使唤的丫头,每日我从他家路过,都能听见他夫人呵斥丫头做事哩…”这个问题从他第一天进魏家就有了,想吐露心声,又畏首畏尾。他和福婶的户籍都在上阳城,阿郎并未让他二人签下甚么文书,初来时他每日战战兢兢,惟怕哪日被逐出去,再次沦为流民。且他和福婶还欠十七三十两银钱,就是把他卖了也还不起…然而日日过去,阿郎兄妹对他祖孙二人更加和善,与之相处似家人一般。他再未穿过破旧衣衫,还能跟阿郎依读书习字,他和福婶也渐视这里为归所。既是归所,那也该为家里的事操心,比如男主人竟事事亲为,连个端茶倒水的婢女都没有,眼下还撸胳膊挽袖,与他一起翻地除草…
他曾从牙行走过,亲眼目睹有人当街做买卖,手脚麻利的婢女也就二三两银,若是碰到长相好的,买去做小妾,最多也才五两…说到底,阿郎和十七都不缺银两,又是做大官的,家中有十个八个侍从也不奇怪…
肖燕百思不得其解,挠挠头提议,“阿郎何不买几婢女仆从放到身边使唤?”
魏储依停锄直身,目光投向原本邻里相隔的矮墙。墙还未修缮,中间凹陷个口子,不再有阻隔之用,一眼可看见自家院门。此时院门开启,巷子里青石路面,乃至对面高墙皆展露无遗。这会似乎有马车驶进,车轮压过地面,发出“骨碌碌”响动,声音越渐近了,恰巧盖过他的声音。肖燕未听清,不由高声询问,“阿郎方才说甚么?”
魏储依笑笑,也提了嗓音,“好像来客了…”他放下锄头,拍去衣襟灰尘,犹豫是否回房换身衣衫再接待客人。
肖燕探头探脑,果见有马车在门口停驻。此时车幔掀开,有人跳下来,移步前方与车夫说了甚么,“骨碌碌”的声音又响。那人目送车马离去,转面走了进来。他惊呼出声,“还是个小娘子哩!”盯看那人挪不动脚,痴痴描绘,“好像仙女下凡一般,比画上的还美…也不知是哪家小娘子…阿郎可识得?”
魏储依微微笑道:“自然识得。”顿了下又道:“你也识得。”
早春墙柳将将发枝,枝条被几点嫩芽染成浅色,垂条随风摇摆,在半空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影。
影下的小娘子一身鹅黄华服,裙摆被风牵起,恍如要乘风而去。她头束高髻,发髻两侧各插花钗步摇,每行一步,珠翠颤晃,流光入眼,竟再难挪开视线。
不过她似不喜头上饰物,抬手触其所在,正欲摘下,忽闻远处有人说:“这样戴着很好看…”
她寻声望去,与说话人遥遥相视,又很快转开视线,放下手,轻轻唤了声“哥哥”。
肖燕大为震惊,“竟是十七?当真是十七!”他跑上前,隔矮墙打量,仔仔细细看一回,难掩失望,“还以为是哪家小娘子心悦我家阿郎,偷偷跑来会情郎呢…”
魏储依不由失笑,“胡说些甚么。”
肖燕犹自替他辩解,“阿郎都多大年纪了,也当有个小娘子…”瞥见十七近前,问道:“你今日怎这身打扮,简直让人认不出。”
十七第一回穿坦领,见肖燕反应越发不自在,“今日随公主进宫赴宴…清娴…”
话语未尽,肖燕大惊小怪打断,“你进宫去了?可有见到陛下?可见到皇后和宫里那些娘娘…皇子公主与坊里传说的可一样么…”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十七不知从何答起。这时听魏储依道:“人齐全了,去窖里把樱桃拿出来,待会膳后用。”
肖燕拍拍脑袋,笑嘻嘻向十七说:“晌午阿郎会客,有人给阿郎拿了一篮早樱,阿郎不舍得吃,叫我收起来给你留着…我这就去拿。”
樱桃是个稀罕物,樱树难栽培,加之时令鲜果不易存储,市上也很难见到。
少了少年闹腾,总算得个清净。魏储依一时又看向她,从上到下,唇角不自觉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