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2/2页)
他急火攻心,她却不以为意,只顾呆坐在那看着他。
从见到他第一眼起,她的心神都系在他身上,自然听见了他微弱的呐喊。她不敢回忆半个时辰前,看到他生死不明的模样,她是如何说服自己压下悲躁,一点点将他唤醒…此刻只知道他还活着,她便也跟着活了。
她久久望着他,忽然伸出的手动了下,握住被衾稍稍用力,便看见了他露出的下半张脸。
“哥哥…”她泪珠不住滚落,嗫嚅半日,只蹦出这两个字。
魏储依慌忙闭唇屏吸,拼力侧过脸,额上她贴敷的湿帕从脸畔滑落,触到他烧热的肌肤,引出一个寒颤。身后没有响动,他喉头火辣辣的,兀自祈求,“若你有事,哥哥只会死不瞑目…让我安静地走…可好么…”
他听见她吸气的声音,她说:“不好。”
性命之事,怎可由她任性。他急火攻心,闭目良久,蓄力再劝,“我不需要你,你在这里反而让我无法安心。箱笼里有银钱,你拿上,快走…”
然而话音未落,脸颊忽被捧住。他被迫转头,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暗影,继而唇上一软,有甚么东西压覆其上,冷冷的触感,慰怗他烧热的唇瓣。
他不由愣住,脑里一片空白,跟着身子又打寒颤,猛然睁开双目,一张放大的秀颜就在眼前,他直直望进她湿润的眼里,看见了她的苦苦哀求。
她定定回看他,唇微动,又轻印了下,挪开来,看他笑了笑,“若疾疫染人,这样便也可染上了。哥哥莫要再赶我走。”
他终于清楚她做了甚么。性命关天,岂能儿戏,她倘有差池,他会恨死自己,黄泉路都要走不安宁。他想斥责她,想赶她走,奈何身上轻飘飘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离他那样近,与他呼吸相交,丝毫不觉危险,明知病疫会就此传染,明知他心如刀割,她却全然不顾,还试图一笑了之,蒙混过关…
他赫然而怒,怒气窜涌眉眼结了层薄霜,然而脸颊被她固着挪转不开,便紧闭嘴唇,愤愤与她相对,想借此告诉她此时他的痛苦。
她显然未将他的情绪放在心上,低下鼻尖与他鼻尖相对,然后看着他,等他妥协。
“你这是…何苦…”魏储依的声音沧桑沉重,仿佛经过千锤万凿,从胸腔里险险发出。
十七眼角的泪滴落他脸上,“若现在躺在这里的是我,哥哥可会为保命而舍我离去么?”
她又哽了下,“哥哥,你真去了,我又岂能独活。哥哥一定要我离开,我现在就饮剑自尽…”
她面露决绝,是不容任何反驳的姿态。
魏储依顿住,望着她久久不语。有滚热的星闪在心头汇聚,一点一点,终于结成一团炽烈的火焰。他呆呆望着那耀眼的光芒,握住了、拥有了,便再也不想失却…
才多少时日,她竟然又有清减…她不是在上合么,这样快便奔回来,路上要吃多少苦…
他眼里的怒气终于散去,轻叹一声,“脸上的伤…如何弄的?”
十七眼里霎时有了笑意,她在脸上随意摸了下,直起身,不甚在意地回道:“不小心碰到了…”
她帮他掩上被角,捡起湿帕贴回他额,“我才煮了粥米,哥哥吃一点罢。”
魏储依视线仍落她脸颊上,“过来,我看看。”
十七低下头靠近他,他想伸手却无气力,于是她拉起他的手,侧颊靠过去,在他手掌轻轻蹭了蹭,“只是破了点皮,不疼的。”
他的手心触到她凉幽幽的肌肤,在那道伤口上微微停了停,“架格上有药胶,拿来涂上。”
十七点头应了,看他干涸的唇,拿起水盏递了过来,“哥哥,喝点水罢。”
魏储依一直看着她,看她忙里忙外忙前忙后。她披头散发,衣上沾了灰土草屑,面上带伤,仿佛从战场厮杀才回。他心头酸楚难当,恍惚记得那日她怒极离去,他忽病如山倒,后又染上疾疫,黄泉路上走一遭,如今只觉看她不够。只与她半日纠缠,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无力再开口,便也只能默默看着。
他身子虚弱至极,疾厉不时发作,又未像齐春华那样短短几日丢掉性命…他已病了十余日,十余日里他随时可能驾鹤西去,意识偶有清晰时,他想,他这辈子丑陋不堪,罪孽深重,还深深伤害了她,不如就此去了,也是解脱…但是他放心不下她,还想亲眼见着她,哪怕一眼也好…也许思念太深,让他强撑病躯不愿离去,或者本身旧疾与疫病两相化减,他不但没有速速死去,反而吊着一口气,终于见到了她…
魏储依昏睡前想到,那日他病情稍缓,随意翻看一本书着,文籍有关评述春秋,一页内容是关于齐襄公和文姜的,着书者洋洋洒洒千余字,通篇痛贬二姜,最后却笔锋一转,写下一句话:
“倘若无情,岂有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