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2/2页)
魏储依显然也对自己举动愣了下,慢慢收回绢帕,注视她的眸,“那日你归家我都知道…你去西河去长街去观月楼,我就跟在你身后…也同你一起在馆舍待了一夜。”
“哦?”她唇角扬起一段冰冷的弧度,“那我岂不是坏了先生好事…”
“十七,”他只唤了她一声,薄唇微抿,眼里涌现无尽哀伤,止也止不住。
她安静地望他一眼,抿直唇角,直起身走向案侧高屏。
“我书读得少,字也识得不多,有个疑问一直不得开解,正好请教先生,”她顿住身形,背对他说:“《庄子》有云: ‘泉涸,鱼相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个典故,有何深意?”
魏储依睫羽微颤,半晌回道:“泉干,鱼相吐沫润湿,何不各去江湖更得自由…也可谓执念互绊互累,不如彼此放弃执着,各自始换新生…”
十七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有劳先生解惑,”顿了顿又道:“我深喜此言,今日也送先生共勉…江湖之大,先生何不自便。”
魏储依端坐的肩背些许塌落,几根短碎发丝从额角划下,梢端正正蹚入眼中,瞬间酸涩难当。他置于腿上的双手紧攥,语气却一如金玉相击,绵声温润,“你在哪里,我的江湖就在哪里…”
十七手抚屏风纹路,半日,转身看他,“有句话初见先生时便想说与先生,不过现在说来亦不算晚。上合情形如何我身为主将再清楚不过,前朝之时,匈奴自裂为南北二部,我朝立朝,南匈奴降服,北匈奴西迁,然不论降否,一旦匈奴稍强,当即转而蚕食晋土。数年前南匈奴再反,定王力驱之出逃河套,部分南匈奴再与北匈奴合,占据晋土北疆与西疆,两下夹击欺我民卒。那日先生亲历之险于上合而言,便如家常便饭。匈奴一日不除,此地便无一日安宁。于我等而言,兴许今日便是人生最后一日…先生大才,到哪里生活都可得心应手,实不该将性命寄于此,每日睡不安枕,要时时提防危机…倘若先生愿意,我可保先生平安离开,护送先生到任何想去之地…先生意下如何?”
魏储依与她视线相对,方才因发所扰,眼眶微红,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在哪里我便去哪里。”
十七沉默片时,看他一眼,转过屏风,声音自后传来,“既如此,先生自便…还有,我名顾昀,先生往后莫叫错了。”
魏储依静静坐在原地,身形彷如石塑,良久,右臂轻颤了下,慢慢抬起手,摊开案上文牍仔细阅览,一面在素纸上提笔挥就。
十七很快走出,她身披厚氅,腰悬佩剑,大步走到门口,低下声音说:“我要外出几日,这里便有劳先生了。”不等他回答,一把掀开幔帘出去了。
大将军不在营中,左右副将暂替其职。大概二人治军手段不同,骤起争执,无人敢劝解,于是便到主营寻人辩白。魏储依是大将军主簿,大将军不在,他便成了调停之人。
多日相处,简野将其视为自己人,甫一见到他,挨将上前,怒哼一声,“右将军练兵,竟让我的部下半日内御马飞驰三十里,若无法达成,便要责罚整座守营。眼下大雪封道,日行十里已是苦难,谈何半日往返六十里?先生评评理,右将军此举是否过甚?”
霍承宝抱臂看向魏储依,面上冷冷清清,不分喜怒。
魏储依已与二人相熟,闻言斟酌一番,“我不懂治军之事,二位将军宜商议行事。”
简野向霍承宝挑挑眉,“本当如此。怎样,你可还要独行其是?”
霍承宝点点头,“不如左将军先将我部下所猎野味归还,而后再谈其他。”
简野叉腰上前,以胸脯与霍承宝相抵,咬牙切齿道:“不过几只野兔,待我还你就是…”
霍承宝后退一步,抬手拍了拍衣襟,“如此甚好,借左将军言赠还左将军 ‘灾人者,人必反灾之’,左将军好自为之。另外,练军当需不畏险阻,今日是左将军部下,明日便轮到我部下,并非我故意为难。”
说完向魏储依拱了拱手,转身出去了。简野向门口呲了呲牙,回身坐魏储依身旁,拾起木枝通碳火,蔫头耷脑,哪里还有方才的气势,“我不过想用兔尾做几支笔,霍承宝也忒小气…”
魏储依道:“我这还有几支空余,不若将军拿去暂用。”
简野摇摇手,神情失落,“我不识字,也不会写字,实用不到…”
魏储依看他,“闻将军言吐不凡,当是读过书罢。”
简野眸光一亮,“先生可是恭维我?不瞒先生,我读过七年书,不过只是 ‘读’,并未见着书本字墨…”
魏储依不解,“这是为何?”
简野自倒一盏水,叹了叹气,“我出生商贾之家,自记事起便未见过生母。我父再娶,继母嫌我没有男儿阳刚之气,给家里丢人,日日给我父吹枕旁风,说我早晚要毁了这个家。有后母便有后父,自几弟妹陆续出生,我父愈发不待见我,每每见我定要发脾气。不止父母如此,我第一日去学堂,同窗以我太过女气为由,对我辱骂推打,师长不管凶徒反而迁怒于我,我便不再去学堂。不过我喜欢听夫子讲学,日日躲门后偷师,久而久之比屋里坐着的人都能诵背…如此,也成就了我满腹经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