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摩诃婆罗多49 (第2/2页)
剧烈的疼痛几乎让慕雪最后一点神志都消失不见,她下意识地向床边看去,却没看到想看到的那个人,阴影里空无一人。
对了……他要上战场的,他是般度族的统帅啊。
维杜罗已经对她许下了承诺,即使般度族落败,他们的孩子也会在智者的照顾下平安的长大。
但是……难敌真的会输吗?他们费尽心机筹划了这么久,真的会输吗?慕雪不想想,也不敢想。
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瞬间把她脑海里所有有的没的通通清空,她忍不住呻吟出声,汗水顺着曲线流下,没入褶皱的床单。
好痛啊……他剔下金甲的时候,遭受的也是这样的苦难吧……
“夫人!用力!用力!”产婆高声喊着。
我真的没有力气了……慕雪很想这么说,可是她连动一下嘴唇的力气都没有了。
“前面好像快要打起来了。”门口有人小声议论。
对了……他还在战斗。慕雪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流淌而下,随着孕妇最后的一个用力,婴儿的啼哭声终于在产房中响了起来。
“夫人!是个女孩……”产婆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毕竟所有人都希望慕雪能生下一个和迦尔纳一样勇武的孩子。
产婆只能把孩子抱到慕雪面前。
新生的婴儿还未长开,五官都纠结在一起,像只没长毛的小老鼠。但是眉眼中还是依稀可以看出爱人的样子。
慕雪如释重负地笑了,她伸出手指摸了摸婴儿的脸颊。是女孩啊……她还说过会吃眼前这个小可爱的醋,想想真的好笑。
看着眼前眉眼和他有七分相似的孩子,慕雪心中百味杂陈,她鼻头一酸,几乎哭出来,但还是忍住了。
“把孩子交给维杜罗。”她强忍着泪水,轻声说道。
产房里的众人皆是一愣。
慕雪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翻身坐了起来,踉跄着冲向了墙壁,扶着墙壁才勉强站住。
“夫人!您还在流血啊!”产婆想要阻止她。
然而慕雪只是一意孤行地朝着外面移动。
看到她出来,站在外面的维杜罗愣了一下,随后看向了一旁的产婆。
“小公主平安的生下来了,”产婆说,“但是夫人非要出去!我们拦不住啊!”
“拜托你了,维杜罗。”慕雪轻柔地笑了笑,“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一直以来都这么照顾我,谢谢你一直以来给我的引领向导,谢谢你即使身处不同阵营却没有对我心怀芥蒂。
“你……你不会要去战场吧。”聪明如维杜罗,立刻就猜到了慕雪要做什么,“你别闹了!”
“夫人,你这个出血量要出事的呀!”产婆也试图阻止她。
“我要过去。”慕雪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作为一个女人,她此刻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安全感……仿佛只要放手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细蛇一样的血液顺着纤细的脚踝流下,在走过的地上留下一串痕迹,仿佛是神女走过雪山,身姿摇曳之间步步生莲。
战场是血与火交织的盛宴,是男人的决斗场,当死亡的颂歌响起时,这里本不应该有一个女人出现。
她裹着鎏金的纱丽,雪白的裙摆上沾染着泥土和血污。苍白面容平静得仿佛只是进行一场祈祷。
这个美丽的女人身上仿佛有些魔性,她走过的地方,厮杀的士兵动作都停顿了下来,面面相觑,完全不清楚情况。
天空微微亮起,看不见太阳,云层颜色灰蒙蒙的,空气也闷闷的,远处漆黑的乌桕伸向天空,整个世界都死气沉沉的。
士兵们此时像是被人按下了休止键一样相顾无言。
他们在等待一个结果。
一个足以左右战争走向的结果。
阿周那和迦尔纳的对决,似乎是命中注定的。迦尔纳答应了贡蒂只会杀掉一个兄弟,他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所以从始至终,他的敌人就只有阿周那一个。
今天的战场,注定是阿周那和迦尔纳的独角戏。
迦尔纳拉弓射箭,羽箭带着绚丽的尾焰直向阿周那射去,仿佛是金蛇吐信。
阿周那的御者黑天在这紧要关头,顺势把战车压入泥土五指深,使瞄准阿周那的箭只刮到了他的头顶,阿周那却毫发无伤。
阿周那也抽箭搭在弓弦上,准备进攻迦尔纳。
这时,迦尔纳的命定时刻到了,正如预言中所说,他那战车的左轮突然陷入了血泊。他看了正在奋力把战车拔出来的沙利耶一眼,干脆自己走到地上,要把车轮从泥泞的血地里拔起。
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御的手段,因为他知道阿周那是一位遵守正法的战士,不会在这个关头趁人之危。
可是阿周那没说话,黑天却笑出了声:“哈哈,迦尔纳,现在你处境艰难,想起了公平和道德。可是当初你和难敌,沙恭尼引诱坚战去扔骰子的时候,你怎么完全记不得呢?”
“忘记那些纷杂的束缚吧。”阿周那的御者黑天如此低语道,“想想他们当初怎么对你们兄弟,怎么对那可怜的黑公主?正法对他来说是不合适的。”
当黑天怂恿阿周那下手的时候,迦尔纳还是在试图拔出陷在血地里的车轮。可是任他使尽力气,车轮还是动也不动。
他也没法使用从持斧罗摩那里学来的咒语,黑天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那是因为他曾经的诅咒。
黑天继续循循善诱,仿佛诱惑浮士德的梅菲斯特。而回应那恶魔的低语的阿周那,也必将终生抱憾。
他一方面知道这是不合理的,是违背正法的,另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雀跃起来。
阿周那嘴角抽了抽,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他就带着这个令人恐惧的笑容,举起了手中的神弓。
可是没等他拉开弓弦,他突然在魁梧的士兵中间看到了一双漆黑的眼睛,那双眼睛平静而睿智,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
他悚然一惊。
慕雪记得她和阿周那的初见,那时候他才十岁,眼睛对上时,他平静如水,她却慌乱不堪。时隔二十年,这两双眼睛再次对上,可各自的角色却仿佛倒过来了。
这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战场上,面色苍白,腰背挺直,神情高傲,不像是来赴死的,倒像是来结婚的。
迦尔纳顺着阿周那的眼睛看过去,正看到女人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看到她,连黑天都愣住了,然而当他看到迦尔纳和她恨不得对视到地老天荒的样子,却又怒从心生。
“阿周那啊,别再浪费时间了!”黑天大喊,“射你的箭,杀死你那狡猾的敌人吧。”
迦尔纳转身拉起了弓。
阿周那和迦尔纳都,互相使出浑身解数紧绷弓弦——
成败在此一举。迦尔纳知道,此时他背负的不止是他自己的命,也不只是作为刹帝利的荣耀,还有一个女人全心全意的爱。
这是一场豪赌,慕雪却乐意把命也押上去。
最终,阿周那的弓射落了太阳。
那双清澈的眼瞳里,羽箭如流星般落下,穿胸而过,血液顺着箭尖喷洒在大地上。下一秒这残酷的一幕就被泪水模糊在慕雪的视网膜。
她痛哭着跪倒在地,然而她发出的哀嚎却比不上身后般度军铺天盖地的叫喊声。
迦尔纳一死,俱卢族失去了主心骨,军队纷纷溃退,将士们连兵器都顾不上拿,连滚带爬地逃走。
而般度族的军队则是士气高涨,乘胜追击,拥挤的军队推搡着,踩踏着慕雪的白衣。慕雪被无数的脚踩过,五脏六腑几乎都挪了位置。她舔了舔嘴角的血,挣扎着想要去够迦尔纳的手。
然而对于她来说,这几步的距离仿佛穷尽一生也达不到。
一支箭穿过人群,准确地穿透了慕雪纤细的脖颈。脊椎神经被阻断,慕雪立刻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停在迦尔纳手边。
——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