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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昔日余晖 (第2/2页)

***

丰海大学美术学院。

初夏的雨来得湍急,陈翊撑着伞,步履急切地绕过教学楼门口的雕塑喷泉,还未进入大楼,恰巧看到夏明彻下楼——

二人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了彼此,隔着教学楼前的台阶,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对方的眼神里各自闪过一丝诧异。

陈翊直截了当地问:“阿音在哪?”

“我怎么会知道?”

听到‘阿音’这两个字,夏明彻的语气明显下沉了起来。

“她没有来找过你吗?”

“没有。”

“你知不知道她会去哪?”

“不知道。”

看到对方丝毫不配合的态度,甚至还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也渐渐愠恼起来——

“你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夏叔说因为我爸去世,她有些情绪失控离开了家,你们关系一直很好,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说一声,藏着掖着有意思吗?”

“少摆出一副少爷架子来质问我!怎么?刚继任就开始在这给我摆谱了?!”

对方这么一吼,陈翊才注意到夏明彻平时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却被不甘和愠怒的情绪团团侵蚀。第一次听他这样讲话,陈翊也是莫名其妙,两人仿佛各自都窝了几个世纪的火,应着今天这场面爆发了。

“夏明彻你别拐弯抹角,我爸去世,阿音离家出走,我比任何人都更能对她感同身受,轮不到你在这阴阳怪气。”

“亏你说得出来感同身受这种词?”夏明彻语调里不带一丝温度,“阿音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你能共情吗?失去所有亲人的痛苦你能承受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但这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问你陈翊,你觉得你了解过白音吗?”

“我当然了解,我知道她喜欢什么,也知道她失去了亲人后的每一天都不好受,所以这次,我不希望她再像从前那样无助,不管她心里怎么看我,我始终都拿她当家人看待,不想她再受打击!”

夏明彻突然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说得比唱的都好听,你扪心自问,你觉得你们拿她当过家人吗?哪次不都只是表面上的和和气气,有去真正了解过她吗?又关心过她几次呢?

这么多年来,她在白家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一个名存实亡的‘大小姐’,她父亲去世了,她消失了,对于你们来讲,这难道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吗?”

陈翊心中的那堵高墙正在被这番话逐步离析瓦解,

“……什么意思?”

“呵”,夏明彻轻蔑地从鼻腔里扯出一丝嘲讽。

“阿音她不会再回来了,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真切地感受到,也许白音就像是天上的一弯明月,那么平常,那么皎洁,但又那样冷,那样远……

而当他已习惯了这束冷月的光芒时,她却不告而别地隐入天际,消散在大雾与风雨里了。

他什么也没抓住。

“你撒谎。”

陈翊的声音没有了适才的笃定,他不相信,白长黎去世了,身为子女,他要继承慕白集团的总裁一职,而亲生女儿,却选择了销声匿迹吗?

“撒谎?你要不要回去问问你母亲,看看是不是我撒谎?”

雨势渐强,雨点打落在伞上的声音几乎盖住二人的辩驳。

“我只是告诉你,阿音就是这样在白家过活的,如今有这样的一个契机,就当是她解脱了吧。陈翊,求你们放过她吧。”

听完这句话,陈翊握着雨伞的手轻晃,警觉着反问:“你是说,我妈做了什么?”

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陈翊猛得转身,急切地想要拉回夏明彻——

“这些都是阿音让你说给我听得吧?她到底在哪?”

但对方已彻底走进雨中,透过雨水之间的窸窣,他只听到一句:

“她再也不想看到你们了。”

在那之后,白音果然人间蒸发了。

甚至连白长黎的葬礼,她都未能来参加。

陈翊以为夏明彻只是在给自己开个玩笑,可那句话就像是一个魔咒一样,不断地盘桓在他脑海里——

“她不会回来了”

“她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了”

“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关于这一点,他在葬礼结束的当天就去质问了自己的母亲。

可陈菁云的态度却云淡风轻,丝毫没有认为此事有什么不妥——

“警察打听到这孩子目前已经离开丰海,说是今后直接去首都上大学,以后也不打算回来了,她自己当时也说了,不愿意见到我们,你夏叔百般劝解都没有用,那丫头还真是个倔脾气。

“股份嘛,自然是有她那一份的,不过念及目前的情况,暂时转给了你夏叔,她也亲自签了转让合同。等以后她想明白了,该是她的还会是她的。眼看着也成年了,人家既然有自己的考量,那我们就不干涉人家的决定了。”

“真的是她的决定吗?”陈翊愤然反诘。

“我看是你们逼她做的决定吧?这么大的事,她就这么云淡风轻地一走了之了?她是我爸的亲生女儿,但凡她不是疯了,就不会走得这么干脆!”

“疯了?是啊,她就是疯了!”

见陈翊反应如此强烈,陈菁云不示弱地回怼:

“她听到你爸去世,二话没说就冲到我面前,你猜她怎么说?她居然说你爸是我害死的!她当时的样子简直就是个疯子!”

陈菁云气不过地回忆当时的场面,“还好你姨夫和南风把她拉住了,不然你以为,你母亲现在能完好无损地坐在你面前吗?”

陈翊看着自己的母亲忽然怒火中烧的样子,心里的疑问仿佛瞬间得到了解答。

这么多年来,陈菁云虽表面上对白音亲切有加,但心里对她并无接纳,前天夏明彻说的话,无疑在向他锤证这一点。

他无法想象出白音‘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的模样,就算她当时不肯接受父亲去世的事实,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跑去找不怎么待见的后妈撒气呢?

“就算是我爸离世,她为什么一定要对你说那样的话?”

“够了!你是我儿子!白音那丫头说到底跟你非亲非故,你那么在乎她,怎么不在乎当时你母亲我是什么感受?!”

陈菁云嚯得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自己的儿子,眼里全是委屈与愤恨,将手里的茶盏粗暴地甩到茶几上,磕碰的声音格外刺耳——

这一摔,无疑是同时点燃了母子间愤愤不平的怒火,陈翊更加不客气地斥责:

“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承认与他们‘非亲非故’了,也不必在他们面前惺惺作态地装‘好人’了!现在我爸走了,白音也离开了,白家所有的一切,包括整个慕白集团眼看着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有现在这一刻,其他那些感受对你来说还重要吗?!”

这场争论注定是一场无结果的发泄,最终以陈菁云甩了陈翊一个耳光告终。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我现在所拥有的的一切,也并非都是靠白长黎所赐,但是你如今所拥有的,全是靠我争取来的,所以陈翊你少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他如今还未完成学业,只能由夏鸿暂代总裁一职,而夏鸿又恰巧也是慕白的元老之一,即使一年后正式接任,难保夏鸿后续会以‘代理总裁’的身份去制约彼时的自己,只会更加束手束脚。

“我知道了妈。”

陈翊只能深呼一口气,按下胸中所有的情绪,“说到底,我只是……担心阿音而已。”

“担心她?用不着你来担心,离开了白家,她指不定过得多潇洒惬意呢。”陈菁云冷冰冰的揶揄,“好好回美国完成你的学业,回来之后,有的是让你担心的事。”

说罢,陈菁云就离开了。

陈翊若有所思地望着茶几上那盏已然凉尽的茶水,人走茶凉莫过于此吧。

他知道,白音的离开并不是偶然,也许是谁的计划,也许又是一个圈套,总之不像母亲说得那样一清二白……

可彼时的他,太过人微言轻,又处于这样一个受人摆布的地位,对于这样的状况,他根本无能为力。

白音并没有人间蒸发,但是她的的确确又在他的世界蒸发了。

而她仿佛逃离了这个牢笼,可他又被同时关进了牢笼。

阿音,三年了,我不但没能抓住你,反而将你越推越远了。

也许他们两个,都永远无法得到真正意义上的圆满。

陈翊苦笑着,怅然若失地摸了摸鼻梁,端起那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下,苦涩的茶味裹挟着喉咙里的干燥直冲脾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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