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难觅白首欢(肆)(下) (第2/2页)
从她的出生就注定此后不得顺遂,有心人令她不慎走失,以求权势平衡。美貌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玩弄或是谄媚让她辗转多处,记恨或是怜悯却把她推往更艰难的境地。宁家视她为污点,要用尽一切办法抹去她存在过的痕迹。
为人妾室已是她最好的归宿,将军待她极好,府中人也待她平和。这样安静的日子让不安退却,她想着平平淡淡也是一种幸福。
可命运不肯饶过她,将军战死,她失去了最后的庇佑,今后难道还是要回归从前的生活吗?
她不愿再回去了,她也许会不明不白死在谁的把玩中。
于是,借着几分情深,她留住了最后的自由。
不能再交由上天做主,生不能选,那死便要握在自己手中。体面死去,也算了却一生的遗憾了。
也许下一次睁开眼,她能过得自由快乐些。
宁欢,在宋府你会过得更好些,愿你长成自由快乐的姑娘,今后一生都要过得好,胜过我。
四
宁欢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些书信上,她已经撑不过这个冬日了。
天格外的冷,寒气侵袭,她感受到疼痛,就像无数的针刺入她的全身。
她咬着牙,初春暖和些,便是定好的婚期了。
可是她等不到了,她这一日接着一日写下好多字,信纸上落了很多泪。
贺子安被无数次拦在了宋府外,紧闭的大门将心冰封。
“求您了,这么多天了,让我见见欢儿吧,宋夫人!”贺子安红着眼,那叠信纸上还有干枯的血。
“不是妾身不让,实在是规矩啊,贺公子实在是心急,过些日子便是大婚了,到时候……”宋夫人保持着得体的笑。
“规矩也是可以改的,如今这般情形,我不能不见了!”贺子安强硬地进了宋府,宁欢的侍女见了他,赶紧领路。
纱帘被风吹动,宁欢仿佛听见了脚步声。
是他吗?是他吗?真的会是他吗?
宁欢脆弱的神经已经经受不住风的反复捉弄了,她伸出手,远处那团光影逐渐有了形状。
贺子安俯下身,抓住了她的手,这是不同于梦中的真实感。
“欢儿,我来了!”贺子安抚上宁欢的脸庞,她瘦了太多,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宁欢过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看着那双含泪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她。
“子安,你终于来了!”泪止不住地流,她的眼睛被泪光染的很亮很亮。就像快要熄灭的烛火,最后拼尽全力的那瞬间璀璨。
初见时的纸鸢还摇摇晃晃,像是贺子安此刻的心,他紧紧抓着她,眼睛都不敢多眨几下。
宁欢的声音太轻,贺子安贴的很近,听见她细弱的音节。
“终究还是等不到啊,我多想穿上那件嫁衣,和你度过朝朝暮暮……”她的泪是那样滚烫,在他的脸上滑落下去,淌进心口,冰凉地让人颤抖。
是冷的颤抖吗?屋里明明是这样暖和,枇杷香气暖暖的,窗子阻隔了寒风,她的手也被捂得温热了些。是痛的颤抖吗?可此刻的温存本应该是甜蜜的。可一种不知名的钝痛从心口弥漫上来,扩散到全身各处。贺子安拿着手帕,小心擦着她的泪痕,帕子湿了一角,宁欢扯着他的衣角,泪才停歇了。
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不久后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不久后,这个不久后,是多久之后?
宁欢细软的头发垂落,贺子安看着宁欢如纸一般的脸庞,她等不到那天了。
那就今日吧,让她穿上那件精心绣了多年的嫁衣,嫁给他吧!
“宁欢,你愿意吗,今日,就今日,允许我这样,让我成为你的夫君?”贺子安小心地问她,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光彩,随后又黯淡了下来。
“可我这样子,会不会耽误了你,我……”宁欢看着贺子安,贺子安却紧紧抱住她,就像是一个珍重的许诺。
“是我耽误了你,你这样美好的姑娘,我草率地让你这样嫁于了我。你该值得更好的,是我无能,寻不到神医治好你……”贺子安自她病后,寻了太多人来医治她,可最终还是到了现在这个境地。
“若我死了,你过几年再寻了人照顾你吧,一生太过漫长了……”宁欢在侍女的搀扶下艰难起身。
“别这样说,欢儿!”贺子安偏过脸,没有回答后句。
宁欢穿上了华美的嫁衣,厚重的脂粉将她的病容遮掩。贺子安穿上喜服,在门外等待他的新娘。
门被轻轻推开,宁欢被侍女搀扶着跨过门槛。红色的流苏摇晃,大红的盖头上绣着大雁与石榴。
那红绸上是双燕归巢,喜结大朵簇拥着,牵引着二人走向另一个屋子。
宋家夫妇和贺家双亲坐在那四张椅子上,临时张贴的喜字此刻也是分外鲜艳。
没有宾客的吵闹,空气中还是熟悉的枇杷香味。
茶盏的热气氤氲,二人行过礼,便缓缓回了院。
两人按礼割下一缕鬓发,用红线紧紧捆扎在一起,此谓同心。
合卺酒也改饮热水,宁欢喝热水,贺子安饮下两杯酒水。
宁欢靠在贺子安的肩上,发钗被卸去,头发的香气萦绕在鼻间。
“夫君为欢儿梳发吧?”宁欢看着正在燃烧的蜡烛,只觉得喉中有一股血气上涌。
“好!”贺子安拿着梳子,轻柔地梳着。
妆镜里倒映出二人甜蜜的样子,多想定格在此刻啊。
宁欢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贺子安想要去唤人来,却被她拉住了。
“我知道的,来不及了,就我们两个人好吗,最后!”宁欢被贺子安抱到床上,她倚在他的怀中。
烛火依旧在燃烧,枇杷香气却遮不住血腥气。
宁欢捂着嘴,鲜血从指缝中流下来,她看着贺子安,还想在睡些什么。
贺子安让她的耳朵靠近自己的胸口位置,让她听一听自己的心跳声。
“宁欢,我是真的心悦你,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另娶也不会爱上别人。从遇见你,我的心只为你一个人跳的这样快。我的心只会属于你,我会永远爱你。即使我死去,黄泉碧落,我也会去寻你,与你一同去下一世!”
“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宁欢!”贺子安看着宁欢含泪的双眼,生命在加速流逝。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宁欢点点头。
宁欢安静地长眠在贺子安的怀中,温度渐渐冷却。
贺子安就这样抱着她。这一夜的烛火燃尽,他抱着他的妻子,没有动过。
贺子安此后孤身一人,科举高中,为官清正廉明,护佑一方百姓。
思念成疾,时年五十一,突发心悸逝。
他的屋中留有无数书信,还有悼念亡妻之词,纸张无数,泪痕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