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蛇腹庚庚成百断 (第2/2页)
柳瑒钻了过来,
“十一郎他们有所发现,三郎过去了,问咱们如何安排?”
“这里你和鬼瞳、元载留下,我们三个过去,万一有变,咱们两边也好成掎角之势,
智全宝又叮嘱道,
“都去取了弓箭来,这种地方跑不起来,退无可退,总不能没个压制的法子。”
于是都去取了弓箭,且把马匹安顿好,才分头行事。
智全宝他们三个摸到前面,却被十一郎拦下了。
“怎么?”
“寻得蛇指使了,咱们莫过去,蛇指使油尽灯枯了,有些话要留给三郎。”
十一郎神色也是戚然,仝维闻言也是顿觉哀伤,虽然已经预料如此结果,但毕竟是位故人,又是与父亲齐名的显赫人物,颇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只怕父亲知晓此消息,也该由衷叹息这大海之上又少了一位知己吧。
却说方才六郎与十一郎乃是静极思动,便摸索着乱转起来,这处芦苇荡面对遇袭船队呈峨眉月状,而走到眉梢时乃是一处密布菖蒲的缓坡深入水淀中,沿着这处伸出来的岬角,转过来又是一处水湾,便是往这水湾里走,竟然是尸首横陈,分明是一番血战后的惨状。
两个少年也是胆大包天的性子,竟也不回来通知旁人,便深一脚浅一脚往里面走,时不时还翻看究竟,手里也紧紧攥着兵刃时刻提防,自从十一郎受伤以来,这两个小子总算小心细致了许多,尤其是十一郎少了许多孟浪。
终于在一堆僵硬尸体中摸到了一个还有些软乎的,这一下二人即刻反应过来,就是这一刹那一道锋芒直刺过来,许是错误估算了来人的身高,这么一刺之威还是落空了,饶是如此也是把他二人惊起一身冷汗。
十一郎挥起八瓣铜锤便要砸下去,岂料这次六郎倒是仔细许多,只听那出手的汉子颤巍巍的低吟,急忙从身后扑倒了十一郎,急切的喊道,
“雕云叔,是你吗?”
冷不丁的一嗓子,倒把那人惊住了,也是脱力也是虚弱,好一会儿才微弱的说道,
“你是哪个?”
“雕云叔,我是六郎啊!”
这句话一出口,那汉子才放松下来,手中利剑也砸落地上,
“六郎,你怎在此,三郎呢?”
声音缓慢但透着急切,三郎不敢耽搁急忙让十一郎去喊三郎过来,而他手忙脚乱却丝毫不敢碰到蛇继先,这些时日他也是跟着紫芝真人等名医学了不少金创技艺,其中关键一点便是在不能准确判断伤者伤情时,切莫擅自变动伤者身位,以防加重伤势。而此时他也知晓蛇继先这是虚弱至极,因此连水都不敢轻易喂他,只是一只手轻轻握着蛇继先的左手,却很难感受到这威武汉子的温度乃至脉象也若有若无了。
三郎与柳瑒前后脚赶来,听了六郎的话也只敢小心的摸索。
“莫要费力了,万幸若是再晚些某的血怕要是流尽了,莫要动某身上这尸首,全靠他压着某胸腹创口,”
依稀见得三郎就在面前,蛇继先似乎有了些精神,
“只三郎留下,也留些酒水给我。”
三郎忙从腰下解开酒囊,这本来便是打算让蛇继先一饮为快的接风酒,只是免不了做诀别酒了。其余三人识趣的快步离开,每耽误一刻都是在耽搁蛇继先最后的生命。
所以三郎也没有许多矫情,即便是悲从中来,也不去打断蛇继先。而这些话他都牢记于心,虽然错愕、虽然惊疑、虽然瞠惑,但是宗淑没有纠缠于此,只是仔细的铭记住蛇继先的每一个字,而随着蛇继先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语句断断续续,他知道父亲的手足,自己的亲长就要离去了。
当蛇继先艰难的将酒水咽了下去,即便被呛到似乎连咳嗽都没了力气,昔日英拔卓绝的人物此时已经油尽灯枯,脸色灰金色,已经回天乏术。
“三郎,一路上听了你们所作所为,不愧是阁老的传人,其他弟兄有福了,”
蛇继先因为说完了该说的话,反而如释重负,脸上散发着轻松和平静,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生命即将走向终结,
“白云如杳客,出山终有期。潮起抱幽石,潮落起寒弥。告诉阁老,雕云去了。”
逝者终于放下一切琐碎溘然长逝,生者此时才发觉一气尽处便是永隔阴阳,三郎虽然不畏惧生死,也曾亲历绝地,却从未觉得死亡竟是如此让人无力,习道之人便是远较常人豁达,却也并非不执着于世俗的情感,而此时宗淑依旧握着蛇继先的左手,却顿感知觉的迟钝与情感的恍惚。
他甚至还考虑到要将蛇继先身体收拾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将他的双手都收拢在胸前,以免身体僵硬后反而让亡者再面对尴尬,他尽力的想找寻干净的衣物来包裹蛇继先满是创伤和血渍的身体,那个纵横汪洋的三眼灵耀不应该如此狼狈的死去,三郎用酒水一遍遍擦拭蛇继先的面孔,那个提起名号便能让海贼魂飞魄散的海上玄明真君岂能忍受得了身上布满污秽。
可是蛇继先终究已经摆脱了这副躯壳,此时这不过如这酒囊一般,美酒用尽他也就是寻常的皮囊。
宗淑无奈的仰天长叹一口气,悲伤么,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为何如此平静,无所谓吗,但是他紧紧地将蛇继先揽在怀里,其实他们并不是如此熟悉,也是这三年来才知晓原来此人竟是父亲的部下,原来江湖传闻的悍将其实是个自卑的汉子,因为来自横山蛇氏又是秋帅的姻亲,他曾在东京禁军中饱尝冷嘲热讽,看尽人间冷暖。曾几何时,似乎听蛇继先说过跟随着自己的父亲才让他觉得自己是个人,是个有家的孩子,这个曾经蛇氏的棋子渐渐有了奋斗的目标,振作的动力,直至如今被人称为横山蛇氏当代最出色的子弟,可惜在年华最美好的时候,一切都戛然而止。
值得吗?
一个外族人为了大肇子民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一个默默无名的荒域,若非他们坚持到此,或许他就此化为这水淀泥淖的一部分,谁又能知道他死亡的意义呢?
“你会让他的死变得有意义!”
风鸣哀伤的将宗淑牢牢搂在自己怀里,原来方才宗淑其实是在自言自语,但是兄弟们不会让他孤独的面对生死别离,他们或许压根不认识蛇继先,最多是一面之缘,但他们的哀伤与痛楚并非是矫揉造作,也不只是因为宗淑而波动。
“这就是吾辈的归宿,义之所在,勇往直前罢了!”
智全宝他们也是极细心,已经取了备用衣物过来,来为豪杰装敛。
“义之所存,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正道,可也!”
智全宝也仔细打量这位知名于天下的军中翘楚,似乎在蛇继先身上也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如此归宿,不虚此生,不愧英名。蛇前辈,我等接你回家了!”
仝商也说道,
“明日里,我领着人收拢咱们的壮士回去,总不能让忠臣义士伏尸于此。”
耽搁了半晌,几个人往外走,搭了简单的担架,将蛇继先的遗体抬了,准备先带回去,并无一人询问宗淑何等内情。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这秘密或许关乎许多人的生死。
才准备从小水湾直接走出去不绕原路了,岂料鬼瞳三人也绕了过来拦住他们,
“诸位,咱们有客上门了!”
仝维压低声音,但是甚为焦急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