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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遗声余价,死生亦大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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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王,乃是仁宗庶六子始封,宣德四年建藩,正统十年移藩蘄州,已然扎根百余年。

田园庄子且不说,只王城,便一再扩建,修筑得恢弘大气,围有九里三十三步,高有一丈八尺,城内王府林立,景色绝佳。

李时珍在此问过诊,吴承恩于此做过诗,也算是是非之地。

这繁华景盛的王城,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夸一句“府第楼台平地起,巍峨等次比皇都”,但如今,却遭受了一场毫无征兆的大火。

这场大火,将王城中央的亲王府邸以及紧挨着的泰宁王府邸,付之一炬,化为焦土!

这把火烧毁了亲王府邸,焚死了代掌荆藩的泰宁王一家人还不止,隐约火光更是燃透了蕲州,一路蔓延到武昌、长沙。

席卷整个湖广。

不过半日之间,荆王府变故,便甚嚣尘上,湖广咸知。

传闻自然不是意外这么简单,否则也不会为百姓所津津乐道。

谈及此事者,无不煞有介事——这位荆王二子,如今的荆藩藩主泰宁王朱常信,多半是见岷藩黎山王府惨遭屠戮,楚藩东安王遭受折辱,忧惧之下,才阖府自焚而死。

至于这说法的来源……泰宁王朱常信,赫然留下一封绝笔信,交由荆世子朱常泠。

荆世子哀恸之下,便将内容告于左右。

信上言辞激烈愤懑,曰“帝子皇孙,南面而王,遇昏暴之朝,逢建文旧事,与其辱于奴婢之人,不若自引决身,不负贵胄血脉。”

单只这一句,就闻者无不愕然惊骇。

这话几乎是当初建文朝自焚而死的湘王原话!

当初,建文皇帝粗暴削藩,借着理由找到了湘王头上,遣人围其宫城,逼执之。

湘王自知不能活,便洒地沾湿,继之以血,具衣冠赴火死——“嗟乎,吾观前世大臣遇昏暴之朝,将诏狱下吏,便自引决,身亲太祖皇帝子,南面而王……今又将辱于奴婢之人乎?茍求生活,吾不能也。”

如今记载着此事的湘王神道碑文,就还在荆州府立着呢!

莫不是重演旧事!?

尤其再联想到钦差,近日在湖广的所作所为。

岳阳王府直系泰半被诛,府上的产业,则被吃了窝边草,全数没收;黎山王府被锦衣卫当着亲王的面,杀戮亲族;湖广宗室之首的楚藩,其代掌府事东安王,竟被下狱数日不放,生死未知。

这种情况下,荆藩泰宁王不欲受辱,展现皇子帝孙的气派,慨然赴死,便极具故事性了。

本身为人津津乐道,再来些有心人推波助澜。

几乎以最短的时间,传遍了了湖广!

百姓多以狗咬狗,谓之好死,宗室则兔死狐悲,愤懑不平,湖广官场不约而同,默契向上施压——钦差闹出这么大乱子,是不是差不多得了?

转眼之间,湖广局势大变!

……

岷王府。

朱定燿怜惜地看着此前被朱希忠当面带走的堂弟,朱定炯。

后者满是伤痕,几乎奄奄一息躺在床榻上。

见岷王进来,朱定炯强撑着就要起身见礼。

岷王朱定燿连忙按住他:“莫要动了元气,好生躺着便是。”

朱定炯谢恩之后,才苦笑着极其虚弱道:“北镇抚司能放我回来,就是见我熬不过这两日,顺水推舟罢了。”

荆府的事,已经传到武冈州了。

他二人自然也知道发生了何事。

若是这个节骨眼,朱希忠恐怕也不会将人放回来,让他换个地方死。

朱定燿紧紧撰着拳头,指节发白。

恨恨道:“朱希忠其人,本王必诛之!不替你报此仇,誓不为人!”

王府中想找个心腹容易,可想找个有才能的心腹,就没这么简单了。

朱定炯从小跟在他身边长大,为他办事,无论是情谊,还是信任,都不是外人能比。

否则也不会将豢养水贼的事,交给这个旁系了。

朱定炯其人,极为早慧,更是岷府一等一的能人。

朱定燿作为庶二子,能承继岷藩,其人更是功莫大焉。

朱定炯年幼时,就开始出谋划策,与朱定燿共同经营孝名。

前者乃是“割股救母”——“幼夫怙事母霍氏孝,母病危,割股。”

后者则传出了“承继父志,奉母养弟”的小故事。

二人可比亲兄弟还亲。

眼见朱定炯命不久矣,当即便怒火攻心。

熟料,朱定炯艰难地抓住岷王的手,紧紧咬着牙关摇头。

他急促地喘息道:“殿下,不要意气用事!”

“水贼的事情,我提前为你做好了隔绝,锦衣卫至多只能查到黎山王府,一切都与你无干。”

“如今荆府发生湘王故事,锦衣卫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中枢如今,七成是想削藩,岷府安危,系于伱一人,万万不可冲动!”

朱定燿不以为意,冷哼道:“削藩?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朱希忠已经连夜回了武昌府,听闻邬景和也赶回去了,几人自顾不暇,哪里还空管咱们?”

“本王也不准备现在发难,只要过了如今这关,黎山王府的账,本王早晚要跟成国公府算!”

“你放心,如今只要咱们合力,朝海瑞等人施压,必然能将他们赶出湖广。”

他当然有这个信心。

毕竟,出了荆府的事,可不是钦差能独断专行了。

毕竟湘王故事,伤的可是皇帝圣德!

难道这些臣下,要将如今那位黄口小儿,置于建文皇帝的境地么?

只有虎头蛇尾,安抚宗室,才能给皇帝撇清干系。

那往后,他早晚要向成国公府报复回来!

话音刚落,朱定燿便感觉手上被抓得更紧。

他朝朱定炯看去,只看到反对的眼神。

朱定炯硬撑着坐了起来,猛地咳嗽两声。

缓了缓才虚弱道:“这次的事,八成就是朱显梡做的。”

“当初咱们也只是受这位王叔蛊惑,替他敲了敲边鼓罢了,如今钦差查到他头上,只能狗急跳墙,下此辣手。”

“但,上次也就罢了,这次却是不能再跟着他的步伐走了。”

那几位钦差,未必就束手无策了。

再者说……朱显梡对荆府下此辣手,没理由还信这位楚藩藩主,能顾及他们岷藩的利益。

替人火中取栗的事,没那个必要。

朱定燿皱眉:“你的意思是……”

朱定炯死死拽住岷王的手,语气愈发恳切:“殿下,中枢削藩,有一就有二。”

“你我也不知,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内阁的想法,若是后者还罢了,若是前者……谁知道他还有多少年可活?”

“趁这个机会,抽身而退罢!”

朱定耀沉默不语。

朱定炯知道这位堂兄的固执,有心再劝,奈何身子有些扛不住,只能挑紧要的说。

他重伤难治,话说多了,声音已经带着嘶哑:“殿下,你趁着这个机会,直接上奏,揭发黎山郡王豢养水贼,勾结苗兵!”

“殿下受其蒙蔽,一概不知,却有失察之罪,自请削去爵位,免去禄银!”

朱定燿悚然一惊!

他面上满是不解,愕然道:“为何!?”

朱定炯愈发头晕脑胀,只能长话短说:“殿下,以邬景和在岳阳王府所作所为,应当也能看出其行事轨迹。”

“往后的禄银,必然不会再按以往发放,免则免矣。”

“至于削去亲王之爵,只是表态罢了,未必会真削。”

他说到最后,有些痛苦地仰头,揉了揉眉心:“况且,只要保住藩主之位,郡王也一样!”

岳阳王府既然都开放了商禁,搞起了自负盈亏,那么爵位的特权,未必还有这般重要了。

想着,便觉得大脑愈发混沌。

他勉强睁开眼,只见岷王正在皱眉思忖,一脸踌躇。

朱定炯终于按捺不住,几乎扑到岷王身上,作出下拜的姿态:“二兄!我为岷宗耗尽心血,出谋划策数十年,二兄与我一心一意,事事依我!”

“如今我粉身碎骨,油尽灯枯,这最后一事,二兄难道反要兄弟二心!?”

他声泪俱下,语气凄厉。

一副不答应不不罢休的模样。

朱定燿终于经受不住,连忙安抚道:“我依你!我依你!”

他将人再度扶到床上,轻声细语:“我听你的,不折腾了就是。炯弟好生养病,慢慢好起来,往后还有的是出谋划策的时候。”

岷王殿下好一番安抚,终于才将朱定炯哄得舒心,转眼间便睡着了去。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朱定炯破布麻袋一般的呼吸声后,朱定耀才缓缓退了出来。

出了房门,他脸上的平和立刻换了颜色,霎时间便交织了哀恸与愤怒。

嘴里喃喃自语:“别事我可依你,但你的仇……没这个机会也就罢了,如今本王要是不替你报了,这王位不是白白让你扶我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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