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层接递卸,虚实相参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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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广上下都盯着朱希忠,岷王府发生的事,自然第一时间便为人所知。
哪怕心中有所准备,也被震骇得不轻。
那可是亲王!
竟然就这样自作主张,轻飘飘杀了!
简直是胆大包天,肆行无忌!
擅杀亲王,罪莫大焉。
即便是借着谋逆大案的名头,便宜行事,也踩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今天敢擅杀亲王,明天敢做什么都不敢想!
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三司官吏、王府属官、宗室藩王,喊打喊杀,弹劾朱希忠的奏疏如江河入海一般,汇拢京城。
……
七月十九,时值处暑,北斗七星斗柄直指西南。
意味着酷热难熬的天气,只剩下最后一段时间。
湖广的奏疏,到了通政司,如泥牛入海,没掀起任何波澜。
按说亲王受诛这种大事,必然要引起一阵朝局震荡,唇枪舌剑。
奈何,皇帝近日有别的要事,无暇处置,自然也没功夫将其下部议、廷议。
只好贴心地将奏疏从通政司取入万寿宫,准备容后再议。
倒不是偷懒,而是真的脱不开身——皇帝近日,期末考试。
皇帝秋讲是八月十二日再开,两京一省的考成,也在八月十二开始。
如今眼见就快到八月了,所谓“上行下效”,为了起好皇帝的模范带头作用,也为了在新课开始前温故知新。
皇帝率先进行了学业的考成,时间就定在今日。
为此,连廷议都停了。
而作为文坛盟主的王世贞,人坐在文华殿,一脸状况之外。
刚入京就被请到此处,整一个一头雾水。
怎么皇帝的学业,还有考成?
这就罢了,想演戏就自娱自乐便是,合着叫他王世贞入京,就是为这种事背书?
王世贞心中的抵触之心,不免又强烈了几分。
他早先就接到皇帝复起自己的诏书,心情就颇为复杂。
换做以往,他必然因皇帝赏识而喜不自胜,欲建金石之功,成不朽之业。
可自从父亲王忬惨遭世宗皇帝诛杀后,王世贞建功立业的热情陡然直降,宁愿“日坐弇园,与花事周旋”。
虽说穆宗皇帝替父平反,沉冤昭雪,但这份青年热血,却是再回不来了。
于是,在丁忧结束后,王世贞便怀着这种敷衍排斥的心理,一边感慨“往年先君子难,不能从死,而又轻出”,一边磨磨蹭蹭缓行入京。
孰料,方一入京,司礼监亲自来请他,言说今日皇帝学业考成,请他前去观礼。
入宫后,他刚听太监说完原委,就已经被按在文华殿坐席上,轻易动弹不得。
考校在文华殿后殿内举行——太子主要学习地点在东偏殿,皇帝则是在后殿。
所谓垂衮御经筵,宵衣勤政殿,皇帝今日身着衮服,缓缓入殿。
两宫、经筵官、日讲官、翰林学士、乃至特别邀请的文坛宗师王世贞,齐聚文华殿,见证皇帝的学业进度。
王世贞环顾四周,只见两宫太后居于上首,凤衣金章,敛容沉静。
高仪领经筵官居左,张居正领日讲官居右。
两位阁臣着蟒衣一袭,其后讲官均是大红织金罗衣,庄然肃穆。
中书舍人郑宗学、翰林学士沈鲤,则是坐在侧面,手持纸笔,封皮赫然是起居注,正伏案奋笔疾书。
起居注!?
王世贞惊了,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有生之年,竟然还能看到起居注这等尊礼复古的东西。
由太祖皇帝至宣宗皇帝,尚且还有“左右史臣之所记”或“兰台记注之文”。
但宣宗以后,就再也没了左右史臣的身影。
也即是廖道南所言的,“自宣德后,相权重,史职轻,而起居注寝废矣。”
明宪宗时,卢玑上书,援引古制,希望皇帝能够恢复起居注。
宪宗面上答应的好“命有司知之”,结果一不安排官职,二不调拨人手,礼部问起,他就说“缓议”。
如今竟然恢复了起居注!?
他曾作科举制度史《科试考》、谥法史《谥法》与《谥法通纪》、宦官史《中官考》、兵制史《兵制考》等等,可谓狂热史学爱好者。
见此情境哪能不动容——哪位贤臣尊礼复古,拨乱反正!
这倒是给了王世贞一个惊喜。
不过,在皇帝考成学业时记录……这阵仗,是真不怕皇帝应对不当,露了难堪啊。
还是说,若是出了差错,又要曲笔?
王世贞正想着,就见皇帝先后向两宫母后、两班先生行礼,一丝不苟地坐在了考场中间的桌案后。
他暗暗点头,皇帝的风姿仪态,倒是不差。
听闻皇帝在西苑参悟阴阳之道,一静一动,早晨锻体练拳,午后打坐钓鱼,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就在王世贞在脑海中随意发散的功夫。
场上太监净鞭三响。
一名日讲官替皇帝铺纸研墨,两名经筵官上前一步,站在皇帝身后,盯着皇帝仪态。
纠仪官来回巡视。
当。
黄钟一响,香炉之中升起三缕杳杳香火。
皇帝起身,面对两宫、先生再度行礼:“请母后、先生考校。”
礼数周全,一板一眼。
王世贞与身旁的翰林学士,不约而同投去目光。
陈太后当先有了动作。
她看着皇帝,直入主题:“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何解?”
王世贞站在特赐的位置上,暗自感慨,这难度,果然只是给皇帝走个过场。
请来这么多人,雷声大雨点小,也不怕事后被写进这些士人的文稿里。
陈太后所言,是《大学》的开篇一句。
《大学》作为《礼记》的一篇,却在朱熹将其从《礼记》中抽出后,有了超然的地位,居四书之首。
也是八股文必考经典。
解的话难度不算高,大概,也就乡试送分题的水准,会背就行。
只见皇帝沉吟片刻,朗声答道:“物,指明德、新民而言;本,乃根本;末,为末梢。”
“明德才可新民。明德为本,新民为末,恰似树有根梢一般。”
“事,指知止、能得而言;终,乃临了;始,为起头。”
“知止,方才能得,便是知止为始,能得为终,如凡事都有个头尾一般。”
“这本与始,是第一要紧的,该先做;末与终,是第二节功夫,该后面做。”
“人能晓得这先后的次序顺着做去,则路分不差,自然可以明德新民,可以知止能得,而于大学之道,为不远矣。”
王世贞看了一眼班首的张居正。
这解法,当是张居正的路子,算是无功无过。
不过皇帝解释经典时,仪态谈吐,顺畅流利,倒是颇有士林骨相。
陈太后闻言颔首,再度开口道:“曰,臣弑其君,可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此话出自《孟子》,难度又稍高于方才一句。
经筵官手持戒尺,将皇帝的腰板扶正。
日讲官铺开纸笔,在皇帝面前写下了陈太后口中的问题。
一应翰林学士下意识伸长脖子,想听得更清楚。
王世贞好奇看向皇帝。
只见皇帝沉吟片刻,立刻昂首答道:“残贼之人,天命已去,人心已离,只一独夫,不得为天下之共主矣。”
“是故《书经》有言,独夫纣。盖纣自绝于天,故天命武王诛之,为天下除残贼。吾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其为弑君也。”
“观于武王,则汤之伐桀,亦犹是耳。《易》曰,汤武革命,应乎天而顺乎人。”
“正谓此也。”
王世贞暗赞一声。
只此一解,就知皇帝书读得透彻,儒风十足,经筵官教得不差。
随后,陈太后再度数问,通问四书,涉及为人、处事、治国之说。
皇帝坦然作答,毫无迟滞,堂皇大气,又不失独到见解。
紧接着,李太后又以经义,各问《尚书》、《春秋》、《礼记》三道。
这时候王世贞终于反应过来。
这是,以乡试的卷面,替皇帝考成?
难怪请了这么多人来观礼!
尤其一应翰林学士也露出讶色,显然事先并不知情。
王世贞听着屏风后面,中书舍人疾书的沙沙之声,心中升起一丝好奇。
皇帝,有这般出彩?
他饶有兴致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皇帝,若有所思。
两宫考教完后,经筵官班首的高仪持出列。
面色肃然,沉声道:“陛下请破‘中也者,合下节’。”
王世贞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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