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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救援 (第2/2页)

蛛鬼颤抖着点了点头。

“你女儿在哪?”我问道。

蛛鬼没有再口吐人言,身体经过一阵剧烈的颤抖后,猛然弹起,张开巨口咬向我的脖颈。

早有准备,短刀撞进蛛鬼迎来的口中,我紧接转腕,将它的头颅剌为两半,叹了口气,问道:“为什么仍保有意识?”

“不知道。”杨厉说:“仍保有意识的个体还是头回见。”

“想不明白,算逑,不想了。”我掏出杨厉兜里的药丸塞进他嘴里,说:“走吧,先去那家玩具店找找它女儿。”

“或许是埋伏,我们该撤离了。”杨厉说。

“咱们的目标之一不就是搜寻幸存者吗?”我说:“如果它女儿还是人,可以去金柳小姐的辖区生活吗?”

“可以。”杨厉苦笑了一下,拍拍我的肩,说:“当然可以了兄弟。”

弧形蛛网面的坚韧程度远超我的想象,且极富粘性,以普通刀刃的锋利程度很难将之切开,杨厉取来两根钢管,我俩分头绕圈将蛛网缠在其上,使了半天劲,才终于达到使人可以通过的程度。货架四向倒塌,褪色的塑料玩具七零八落,天花板与墙壁上的杂乱图案由褐色之血描画,残肢内脏被结冰的血与地面粘连,落上灰之后,似乎已与环境融为一体。不像是人能存活的环境,我看向杨厉,也从他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想法。搜索至最内侧的储物间时,我看见了一具女孩的尸体。或许不能称为一具尸体,因为已经残缺不堪,面露恐惧之色的头颅缺少一半,苍白而娇小的身体上满是孔洞,半截肠子在流出身体的途中结冰,粘在干瘪的小腹上。

“死了。”杨厉说:“已经有灰尘垢了。”

我叹了口气,捡起女孩身旁的笔记本,接过手电,为防止光线泄露,我将自己关在储物室,开始阅读笔记本上的内容。绝大部分内容关于逃亡时的日常,例如看到幸存者,搜集到食物,最后一页才提到商场。从最后一页的字迹可以看出记录者的身体状况陡然衰落,原本的字很好看,看得出来以前练过书法,笔锋很有力道,现在生疏得像出自小学生之手。上面写着,我查看了整栋商场,没有发现异常,地下一层是超市,食物方面不需要发愁,宝宝也很喜欢这里,或许我们终于可以暂时停止逃亡,在这里安顿一阵了。中间隔着几行,末尾的字迹已潦草到难以辨认,我眯着眼仔细分辨半晌,勉强看出几个字,好痛苦,我好想死。

“走吧。”我将笔记本放回女孩身边,关闭手电筒,说道。

杨厉更新完指示牌下的任务记录后,背着从超市搜刮来的食物和用品返回了柳山,我则空手回到了地下停车库。大虎卧在车库中央,边芮躺在角落,月鬼们缩成一团,似乎也睡了,确实,野兽一样需要睡觉。在我蹑手蹑脚走向边芮的时候,一阵熟悉的玫瑰清香拂面而来,平日这里弥漫着血与粪便的腥臭,燃靖在时才会有那种香味。

燃靖是两年前被救回来的,那时哥们儿我又正巧在场。那次外勤是我出门最远的一次,行动目标是协助隔壁妙瞬组。发现燃靖的地方是一处公园的废墟,数不清的月鬼排列成几个同心圈,面朝中心跪拜,越靠中心圆越小,也排列得越密集,一动不动像是死了,落雪在他们背上积了一层又一层,我们从身边经过也没有任何反应。几分钟后,我们行至圈中央的深坑旁,燃烧在其中的熊熊银火将我的脸照亮,银火的颜色与末日时天中火的颜色如出一辙,火焰中央蜷缩着一位赤裸的少女。或许是有人接近的原因,少女起身转为跪坐,长发如绽放之花般散于地面,她伸了个拦腰,大而长的眼睛里有亮银色的瞳仁。

少女站起身,走出银火,她将长发像围巾一样松松地盘在脖子上,纤细的脚踝上环着细银脚链,肌肤如蒸熟的鱼肉一般白皙透亮。不知为何,我的视线一移到少女脸上时便会失焦,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能模糊地看见那双亮银色的眼睛,数次揉眼后仍是同样结果,但这也不影响我觉得她美艳绝伦。这样的美我第一次见,仿佛能摄人心魄,令人神魂颠倒,我觉得浑身血液都燥热起来,似乎要逆流,脑袋也麻麻的,像是喝醉了酒,风雪的寒意都模糊了许多。后来燃靖经常往返于各辖区之间演唱歌曲,每个见者都沉醉于她的美貌,不惜一切代价想让她尽快回来。不夸张地说,就算燃靖说想要眼睛,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挖出来献给她,听说也真的有神这么做了。听说当时燃靖正要离去,那神问,可不可以多留一会?燃靖笑着用胳膊环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脸,轻声在他耳边说,你的眼睛好漂亮,可不可以送给我?那神毫不犹豫地抠出自己的眼球,双手捧着呈给燃靖,喘着粗气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燃靖轻轻地笑了,风很大,那神看不见,不确实她是否真的笑了,只能隐约听见她远去的声音,你很好,我喜欢你。后来那神就死了,死前嘴里还念叨着一些难以理解的话。

人与神都需要生存的意义,但冷冽寒风容不下远大理想,唯一能追求到的便是眼前的喜悦,燃靖美貌所带来的喜悦与任务完成时的喜悦相比,显得更为纯粹。如果燃靖想要我的眼睛,这将是我的荣幸,每个听说此事者的想法都高度一致,包括我。我觉得自己还要更幸运一些,因为燃靖待在我们辖区的时间最长,还经常帮我们准备食物。和其他辖区朋友聊天的时候谈起这件事时,他们都难以置信,觉得我在吹牛逼。我只当他们是嫉妒,每每想到这我都觉得心里甜丝丝的,燃靖不仅给我准备过食物,还喂我吃过呢。大家都想看燃靖,正好她也喜欢唱歌,索性五组合力,翻修了金柳小姐辖区内的一座歌剧院。燃靖每年都会在那里唱一次歌,这是我们难得的休闲时间,几乎所有组员都会到场,除去龙廷川的所有组长也都会来,旧日的新年一样热闹,这天被我们称为落月节,是现在的新年。这也是我们每年一度在金柳小姐辖区活动的机会。

燃靖趴在大虎身上,手轻轻地顺着大虎的皮毛,银色发丝拂过她光洁的脊背,隐隐勾勒出臀部优美的弧线,她的两只脚丫在空中晃来晃去,脚链上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燃靖见我回来,跃下大虎的身子,将头发盘回脖颈,她还和刚来时一样不爱穿衣服,垂下来的一弯头发刚好遮住她的上半乳房,她冲我挥挥手,说:“边虹,你回来啦。”

“回来了。”每次和燃靖讲话都能让我回想起上学时喜欢的那个女孩,跟燃靖讲话时心因紧张和害羞而跳动加快的感觉与当年一模一样。

“我专门为你准备了好吃的呢!”燃靖牵着我的手,附在我的耳边,悄悄地说道:“跟我来。”

我随燃靖一路小跑,进入了她的房间。说是房间也勉强可以,虽然只是由几片彩板围档和旧衣服之类杂物搭起来的,但在这里,确实算得上房间。燃靖从床垫下面取出一根蜡烛立在桌面,手指轻轻一触,棉芯便燃起银色的火苗,接着,她从房间角落的黑暗里取出一个铁盘子。我看清盘子的瞬间,也闻到了香味,里面整齐地码放着肉片。肉片被烛光照得泛白,是很薄的正方形,一片连着一片,规整地躺在盘子里。

“听说肉切得很薄味道会更好。”燃靖抓着自己左手的食指,低着头委屈地说:“只是我太笨了,切的没有那么薄,还把手指切破了……”

“还疼吗?”我心疼极了,想看看燃靖的伤势如何,又怕一不留神让她更疼。

“嗯……”燃靖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你先尝尝喜不喜欢吃,喜欢吃的话我就不疼啦。”

我连忙抓起一片肉塞进嘴里,咀嚼的空都没有,直接吞下去,说:“喜欢,喜欢,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燃靖笑了,眼睛弯弯的,更好看了,她说:“今天累吗?”

“累。”我说:“今天出了外勤。”

“身上的味道有消散一些吗?”燃靖问道。

“我觉得没有。”我说。燃靖所言的味道是无故出现在我身上的月鬼味。

“喔……”燃靖抓着我的手,说:“总有一天会散的,我等你,到时候咱们就可以一起去柳山生活了。”

“我好喜欢你。”我痴痴地看着燃靖,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若是人喜欢另一个人的话,应当会说我喜欢你,能做我女朋友吗?但我面对着燃靖却说不出这样的话,这样美好的人,不应当只属于我,我也不配拥有她。

“是嘛?”燃靖说。

“是的。”我说。

燃靖牵起我的手,摩挲着我的手指,说:“你手指的形状好好看,三天后就是唱歌的日子,如果能戴着形状这样好看的手链的话该有多好呢。“

燃靖离去后,我独自一人坐在尸体垛上,看着自己的手入神,这一定会很疼吧?但燃靖这么喜欢,如果她没有得到的话,万一生气了,以后不理我该怎么办?不论是人是鬼还是神,总要为了什么而活,相比于遥远的金柳小姐,近在眼前的燃靖显然更令我着迷,我不敢想象没有燃靖的生活,那样的话或许我总有一天会变成野兽般的月鬼吧。所有关于在金柳小姐辖区生活的想象,都会在见到燃靖的刹那幻灭,转变为对她的迷恋,金柳小姐哪里有燃靖这样令人着迷呢?妈的,豁出去了,这点都不敢付出的话,还怎么好意思说喜欢燃靖。这么想着,我举起刀,一气剁下左手的小指无名指和中指。果然很疼啊,虽然这只手事先在积雪里冻了半个小时,几乎失去知觉,但亲眼看见它们留在雪里时,我还是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我将伤口停在事先生好的篝火里烧了片刻,直到皮肉焦化不再流血才取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望着在火焰中燃烧的三根手指出了神,不知过去多久,骨骼的爆裂声将我惊醒,我连忙用树枝拨出手指。我小心翼翼地搓掉手指上的肉,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用人头盖骨做的碗,舀了一勺雪,放在篝火边。待水沸腾,我加入了一块人油脂,又熬一阵,才将指骨放入其中。煮好的指骨很光洁,也很白,像燃靖一样白皙,只需要明天去找一些强力胶粘好就完工了。不知道燃靖会不会喜欢呢?

准备好手链时,我却没有找到燃靖,找了半天也没有寻到她的身影,只好在她上台前再给她了。为了不让边芮担心,我只好将左手用破布片包起来。边芮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现在唯一的家人,他这个人总一惊一乍的,我受点小伤都会急得他跳脚,不知道能瞒多久,多一天赚一天吧。边芮或许是唯一会拒绝燃靖的人,我很难猜到他在想什么,或许他心里存活着某种远大理想,或许他正是凭此拒绝燃靖的。

很快到了落月节,我走近以往存在于遥远视野的金色山脉。说是山脉其实并不准确,走近了就可以看清,连绵的山皆由金色柳枝织成,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每次进柳山都会让我产生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里有日夜之分,季节轮转,白天有温暖的太阳,夜里有柔和的月光。春季新花盛开,夏季草长莺飞,秋季硕果累累,以前的我不曾料想过宁静之日一去不返,并一跃成为梦想中的天堂。每次迈进入口后,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一眼,身后的黑夜寒风也每次都在提醒我,门内只是短暂的幻境,门外才是永恒的真相。

柳山里是傍晚,似乎刚下过雨,金红色的光在云幕的间隙里游曳,清凉的风里裹着落叶和稻穗的香味,接待者为我们送上橘子苹果和手工制作的面包。旁侧有两片辽阔的玫瑰田,花瓣是我以往从没见过的银色,听说让出大面积本该种粮食的土地来种植银玫瑰只是因为燃靖喜欢。这里的人们很好客,也很善良,脸上都有笑容,一副欣欣向荣的场景。看着人们,我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笑容,多么美好,又多么稀少。我们在路上乐呵呵地走着,不停地接着沿路商贩赠送的礼品,不一会儿手就满了,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了歌剧院。

人几乎来齐了,我和边芮走向最左边部的座位。妙瞬组紧邻着我们,我一来,翼亭便热情地跟我打招呼。我最喜欢的也是妙瞬组,跟他们一起行动的时候很有安全感,几乎每个成员都很好,聊天会回应,不歧视月鬼,撤退时也不会丢下你,很有人情味,给了我久违的家的感觉。我几乎所有的朋友都在这一组,比如翼亭,杨厉,刘冶,卫亭。剧场最右边是连岐山组,我从没有跟他们组一起行动过,对他们知之甚少,听说除组长外的所有组员都是从界心湖来的龙,是真是假我也不好说,反正我每次见到的都是人形。剧场最前排是凰翎组,组内所有成员都来自上官家族,辖区在最外侧,他们只在总辖区外行动,每次都是外勤,干着比如猎杀,救援,收集情报等最危险的活,但从没有一个组员牺牲。我与他们共同行动过一次,他们外出时从不说话,表情非常严肃,一个个拽得不得了,要么就不看你,要么就是用鼻孔看你,跟谁欠了他们八万块钱一样。不知道他们是只看不起月鬼还是谁都看不起,我其实更倾向于后者。忽然,四周黑暗,惨白的灯光打在舞台,燃靖银白色的头发拖在地上,着一身几近透明的轻纱白裳,可以隐约看见衣下正随步伐微微摇晃,她的身体看起很轻盈也很虚幻,仿佛如果有风吹来,她就会随之飘散,脚踝上清脆优美的铃铛声也在此刻作为歌曲最完美的前奏响起。不知我是否产生了幻觉,我看见整个剧场的天花板都亮起了微光,像出自弦月,清澈透亮又如梦似幻,就像被光簇拥着的燃靖。

玫瑰花香飘遍整个剧场的时候,燃靖开口了,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她的声音很轻柔,却飘进了每个人耳中,她不像是在远处的舞台歌唱,而更像被你拥在怀中,在你的耳畔轻吟。

徜徉过时间之海,穿梭在月光之洋。

被忘却的末日,终将伴随风雪归来。

而我牵着你的手,带领你前行。

终点或是玫瑰,或是鲜血,只要与你一起便会美好。

无需多虑,无需恐惧,我的背影不会消逝,我的光芒不会弥散。

我将是黑暗中的燃月,照亮世间。

我不懂艺术,不知道燃靖的演唱水平是否高,我只知道自己的眼光已然涣散在飘满剧场的月光中。我好像看见自己在银玫瑰田耕种,出门回家分别沐浴日出霞光与月升柔光,燃靖叫我起床,为我做饭,等我回家。此景之中,末日似乎已然远去,我看着用自己指骨做成的手链,心满意足地笑了。

等燃靖唱完再送给她吧,她一定会喜欢。不知道她善不善长烹饪蔬菜呢,相比肉,我还是更喜欢吃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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