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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不再 (第2/2页)

“怎么回事呢?”缱池问道。

“进屋说好吗?”燕净的语气很轻。

我回想起超市老板,如果仍旧有那样的人,肯定会藏在暗处避免被我们发现,燕净如此警惕保不准是也遇到过。

“说来也巧,事发那天正好我家并不剩多少食物,我就冒险去小区超市拿了些吃的,只拿到些压缩干粮和饼干之类的食物,孩子肠胃本来就不好,又只能吃这些东西,还没有多少水可以喝,已经两天没有排泄了。”燕净说。

“没问题,我们帮你找,具体要什么药?”缱池丝毫没有考虑,当即答应了。

按缱池这个冷漠的性子来看,这种吃力又危险的要求是断然不会答应的,我的屁股都准备好被缱池拍了,没想到她却率先答应了。

“儿童益生菌就可以,药店里应该有。”燕净愧疚地低下头,说:“抱歉,麻烦你们了,我没有什么本事,如果死在外面,孩子就完全没人照顾了……”

晚上七点,沉浮承诺的物资准时送到。来者是一个女人,柳叶眉,杏仁眼,皮肤白皙,很漂亮,温婉好似秋水,明媚胜过芙蕖。她个子很高,比我还高不少,看起来有一米九几的样子,身着白衬衫,黑阔腿裤,颜色如同雨后亮金落日的长发末端化作数不清数量的有着金属光泽的细枝。十二个装满生活物资的大纸箱被金枝缠住,跟在女人身后。

“小姑!”缱池一见女人,便兴奋地扑进她的怀里。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女人是缱池的小姑,名叫上官金柳,打小最疼爱缱池的便是她。自从上官家族抛弃缱池离去以来,她们就没有再见过面,缱池仇恨上官家的所有人,唯独喜欢金柳。

看着缱池在金柳怀里撒娇,我的脑袋飞速运转,我一向对该如何称呼亲戚这一世纪难题一无所知。缱池叫小姑我该叫什么,叫阿姨?叫小姨?叫小妈?还是也叫小姑?

我虽然只听缱池提过几次关于家族的事情,但总觉得她们家族很庞大也很有势力,每个人都很厉害很严肃的样子,本来就很紧张,现在难得见面还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人家,我脑门上的汗都急出来了,但又不能不开口,那样显得太没礼貌。无数个词在我嘴里打转,全都整装待发呼之欲出,终于,在金柳的视线移到我身上之时,我憋不住了,蹦了一句大妈好出来。

金柳闻言,不由得掩嘴轻笑,说:“我有那么老嘛?”

“小姑,这是我先生,叫翼亭。”缱绻知道我对此一窍不通,也没憋住笑,对我说:“你也叫小姑就可以了。”

“小姑好。”我尴尬地低下头,脸发烧一样烫。

“你好,我是上官金柳。”

“原来沉浮大哥说的那位朋友就是你,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呀?”缱池抱着金柳的胳膊,问道。

“这事儿说来话长呢。”金柳垂眸,抚摸着缱池的头发,爱怜地说:“送物资来这里是我主动要求的,很久没见你,很想你,想来看看你,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放心吧小姑,翼亭对我特别好,我过得很开心。”

“那就好。”金柳放下物资,不舍地看了缱池一眼,说:“我该走了,五天后再来看你,注意安全,千万不要死了,等这些事解决完,小姑一定带你回家。”

小区附近有两家药店,规模小的距离近,出小区门左转就到了,规模大的距离远,大约一公里路程。癫狂的人并不可怕,因为没有神智,再加上现在已经死的差不多了,最危险的是超市老板那样被控制精神的人,他们会埋伏,会在暗处伺机而动,保不准就会突然从哪个阴影里跳出来给我一嘴巴。我不喜欢小孩,也并不了解在如此世道之下人类幼崽会脆弱到何种地步,我只是觉得为了治便秘而把我们的性命暴露在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之下很不值当。但我像缱池尊重我的想法一样尊重她的想法,她在知道把超市老板带回家会使我们面临怎样威胁的情况下,依旧选择顺我的意,我也会在知道外出寻药会使我们面临怎样威胁的情况下顺她的意。人总有想做的事,那事并不总显得理智,所以我们想的不是怎样权衡利弊,而是如何使对方在危险中行走却依旧保持安全。

虽然早已料到在小药店里找不到所需的药品,但竟然连小药店都找不到还是令我吃了一惊,不甘地与缱池确认了半天后,我才无奈地将眼前这个深坑与小药店联系起来。他奶奶的,别说找药了,药店都没了,我俩的运气比较飘忽,好的时候很好,坏的时候让雷劈一下都不觉得奇怪,没办法,只能去大药店了。

与小区不同,街上的平静里像是潜藏着暴风,不止是我,缱池也觉得在被人盯着,但四下环视,却什么也看不见。从大药店的玻璃门往里看,其中也是如别家店一样狼藉遍地,还有很多冻僵的尸体横在残骸里,我缓缓推开门,率先进去。

第一只脚刚踏进门,一股大力瞬间咬住我的脚踝,地面的残骸里猛然绷直一根粗绳,待我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被完全倒吊在半空,手里的刀也掉了。与此同时,货架后冲出五个人,像那晚超市老板一样张大嘴流着口水朝我扑来,缱池及时护在我身前,飞起一膝打倒一人之后,与其余四人打作一团。

天花板已经掉顶,裸露出管道与房梁,套住我脚踝的绳圈连接着绳子,从管道上绕出来。我顺着绳子看去,发现店铺角落有两个人正合力拉着另一端。绳子是由衣服和裤子一个接一个绑成的,连接处是绳结,按道理说可以解开,但却是死结,想要解开必然要费一番功夫。

我卷起腹部,手刚摸到绳结,就听到当啷当啷两声脆响,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我知道是缱池的刀掉了,她虽然很能打,但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那些人的打法就是标准的以命相搏,宁愿挨刀也要往你身上扑。我知道缱池多半快撑不住了,但她仍旧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她知道我在拼命挣脱,不想让我因压力而乱了阵脚。我又怎么可能不急,绳结打得太死,手根本抠不出来,索性便上牙咬,牙床因撕扯涌出爆炸般的剧痛,但我顾不得,直到我的舌头尝到血的甜味,绳结终于松动。

缱池被打掉的刀被其中一人捡起,四人继续与她缠斗,一人则持刀朝我扑来。我从半空坠落,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眼前一黑,刚抬起头,就见刀光迎面而来。我的视线还未恢复,缭绕着黑,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刃越来越近。缱池也听到了我落地的声音,但她依旧被摁在地上,情急之下手呈爪形,硬生抠出一人的眼睛才得以勉强突出重围,她来不及站起身便慌忙朝我扑来,为了快竟是四肢并用,迅捷而凶猛的势头像一只猎豹。

攻来之人的力气很大,刀刃砍在缱池抬起抵挡的胳膊时炸出一声脆响,刀被骨骼硬生生抗住,即使是缱池也疼得嘶出声来。攻来之人势头不减,将刀往下一压,刃虽被骨骼挤偏方向,但仍在缱池脸颊上划出一道伤痕。

他妈的,谁还不会不要命了?我一拳打在攻来之人的下体,顺势直身顶肘,结结实实砸在他的下巴。我夺过刀,冲入人群。他们拉住我的袖子,我便顺势将胳膊抽出来,衣服不要了,他们拽住我的头发,我便用奋力往前冲,头发不要了,刀捅进一人的腹部,被肋骨别住一时抽不出来,我便松开手,刀不要了,他们张开嘴扑咬我,我也毫不犹豫地咬回去,谁还不会不要命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们的命。

我回过神来之时,所有人都已经倒下了,我的嘴里还咬着一团不知道是哪个部位的肉,血与涎水不停地从嘴角淌出来,我苦笑了一下,我没有沉浮和缱池那么厉害,身上的血有不少都是我自己的。

“还好吗?”缱池用完好的那只胳膊扶住我,说。

“没……”我本想说没事,但还没说完,就感觉嘴里有个什么东西掉出来了,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颗后槽牙。

看到这颗牙的瞬间,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缱池看少了一颗虎牙两颗后槽牙的我在笑,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说:“牙口不错嘛。”

“你骨头也很硬嘛。”我看着缱池漂亮脸蛋上依旧流着血的刀痕,鼻子一酸,很想哭,但强忍下来,僵硬地笑道。

大药店里也没有儿童益生菌,唯一和治疗肠胃沾点边的药是诺氟沙星胶囊,我们本着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的想法,带了一盒糊满血浆的诺氟沙星胶囊和两瓶酒精还有一些消炎药回程。由于缱池脸上和胳膊上的刀痕很严重,所以我们顺路在裁缝店里搜出了一些针线一同带着。

缱池不想耽误时间,我为她缝好伤口包扎完毕之后,她便要动身前去燕净家送药,我扭不过,只好同意。到了燕净家门口,缱池走到旁边的楼道里蹲着,说:“你去吧,我在这等你,如果她看到我受伤估计会内疚的。”

我看着缱池的背影,苦笑一下,敲响了门。

燕净将门打开一个缝,看清之后,才侧身将我让进去。

“那个姐姐怎么没来?”燕净问道。

“她受……呃,她去给别家送物资了。”我掏出诺氟沙星胶囊给燕净,说:“没有什么药了,唯一和治疗肠胃沾点边的就只剩这个了,不知道行不行。”

“啊……谢谢你们。”燕净低头摩挲着胶囊盒,说:“姐姐真的没出事吧?”

“没出事,放心吧。”我说:“能让我看看孩子的状况吗?”

我对这孩子几天没拉屎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我猜缱池会想知道。

“请跟我来。”

燕净家明显没有我家运气好,粗略一看没有一间完好的屋子,她的女儿躺在卧室的柜子里。卧室有一面墙缺了三分之一,寒风呼呼地往里灌,木床架被拆开立在柜子前,其上裹着被子用来挡风。燕净的女儿蜷缩在被子里,脸色蜡黄,嘴唇丝毫没有血色。

“妈妈,我肚子好疼。“燕净女儿的声音如同游丝,被寒风一挡,几乎听不清。

“叔叔给你带药来了,吃了药就好啦。“燕净轻轻揉着女儿胀大的肚子,柔声安慰道。

其实关于要不要把诺氟沙星交给燕净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由于我肠胃脆弱,经常需要吃药,时日长了,诺氟沙星就成为了我最了解的一种药,缱池则并不了解,她只知道诺氟沙星是治疗肠胃的。虽然诺氟沙星治疗腹泻的效果很好,但却也有很强的副作用,成人吃倒没什么问题,但小孩子吃就太冒险了,药效好坏先放一边,单是副作用没准孩子都受不了。而且燕净的女儿是便秘而不是腹泻,药不对症,更显得草率。但我还是决定将药交给燕净,不吃药会死,吃了尚有一线生机,若是没吃药导致孩子死去的话,燕净会责怪自己,要是吃药还是死了,她没准会觉得是药的问题,然后把对自己的责怪转变为对我的憎恨。憎恨别人总比责怪自己要好。

“孩子怎么样了?”缱池见我出门,问道。

“药吃了,应该很快就好了吧。”我沉默了一下,依旧选择这样说,如果没治好,这份罪恶感就由我一人承担吧。

“那就好,快回家吧,今天累死啦。”缱池亲了我一口,甜甜地说:“多亏你啦。”

第二天,我被满脸喜悦的缱池叫醒,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二天了,自从白日不再,时间也变得单薄,不论几点都是那样,看不出什么区别,唯有床头柜上哒哒地走的钟表提醒我时间仍在流动。

“睡醒了吗?”缱池的大眼睛在黑暗中仍闪闪发亮,她说:“去看看孩子吧。”

今天的燕净不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很喜悦的开门让我进去,她说:“谢谢哥,孩子吃了药果然好了。”

闻言,我十分惊喜,连忙说:“快带我看看孩子。”

“看,是不是已经没事了,都不说肚子疼了呢。”燕净看着女儿,眼中充满爱意与柔情。

燕净的女儿已经没了呼吸,身体石头一样僵硬,脸上却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幸福的笑容永远镌刻在了她的脸上。

“是呢,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我不敢抬头看燕净的表情,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是啊,要是没事就好了……”燕净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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