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操戈（八） (第2/2页)

徐卿玄朗声道:“天道广远宏大，岂是阁下这支微不足道的斗斛能够量估。经曰:昂藏老鹤虽饥，饮啄犹闲，岂肯同鸡鹜之营营而竞食哉。似阁下这等营营竞食之鸡鹜有什么资格对九天之鹤评头论足。竟然阁下欲炫浮华之伎妄论天下，贫道倒也不急着擒拿一个囚徒，奉陪到底。”

玄冥冰魔被徐卿玄一番锋言锐词轰炸，气得它七窍生烟。但慑于徐卿玄难以企及的修为，暂时抑着冲天之怒。且它已探知徐卿玄非天界神只，不过二十岁，自幼饱受风餐雪虐，见识过了、经历过了皇帝为首的剥削阶级对底层百姓的压榨与迫害。有心用自己的一番正论将其折服或收买，那么取三界，灭罗睢将易如反掌。

而南方三千里之外祥云上各怀心思的万仙只敢干瞪眼，孰也不敢轻易前挪半寸。因为他们深深感应到从自己至平朔仙山的三千里之内杀气万重，兵戈交击，威煞夺魂，劲风撕体。

念及这一点，玄冥冰魔冷声道:“阁下既然是仙道之门，想必是对《德道经》烂熟于胸。中土历代帝皇皆沉迷推崇道家，宠信黄冠，希冀长生不老，永享富贵，江山万年。下面本尊就将《德道经》中所言的圣人称为皇帝，与阁下论论人界各国数千年来的兴衰盛亡。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徐卿玄朗声道:“贫道倒想听一听血债积身的阁下是如何曲解我道门的先哲之言。”

一听到强者允许，玄冥冰魔耸耸肩，一副志气自若地道:“《德道经》中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之心为心。可事情恰恰相反，历代帝皇皆是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以一家之心夺万家之心。视天下如私产，视百姓如牛马犬豕，屠杀宰割由其喜怒好恶。以儒家的忠孝仁义奴役天下的行动举止，奴役天下的灵魂精神，而己家己身却视忠孝仁义如粪土，如此绳人纵己，以确保自己的天下万年不朽。此可谓以百姓之心为心乎？《德道经》中曰:圣人云:我无欲而民自朴，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为而民自化。可事情却恰恰相反，历代帝皇既视天下如私产，于是一个个争相倾天下之美，竭天下之财，以满足自己及其家族的骄奢淫逸，一掷百万，金迷纸醉，却要求百姓守法遵律，清明自拘，纯良易驯。皇帝为首的剥削阶级如此欲壑难填，让百姓如何自朴？于是一个个大张旗鼓，千乘万骑，珠钗塞途，草木遗香地巡游天下，却要求百姓禁离居所，甘心供役，诚意充徭，供税纳赋。皇帝如此疲天下以逞至高无上之尊，百姓如何自正？于是一个个或为了宣扬自己的赫赫武功，或为了转移国内因皇帝为首的剥削阶级的狼食鼠窃，地方士夫、豪右、官绅等的羊狠狼贪导致官与民、民与贵、贵与天家的尖锐对立，天下骚然的局面而对异邦开战动武，因烽火连绵，兵戈不休，导致国内帑廪告罄，民生凋弊，百曹萧然，黔首泣血，可皇帝却不敢或不愿直视实情，幽求地方州牧必报五谷丰登，生民康乐，幽求庙堂缙绅必报天下宴然，仓廪丰盈，刻令百官为己涂脂抹粉，以达到文过饰非的目的，皇帝为首的剥削阶级如此好大喜功，行秽言洁，却刻求百姓甘当饿殍，卖儿鬻女，输膏送血以维护自己的天下统治，试问百姓富在哪里？于是一个个虽有九重深宫，广厦万间犹不足以济其贪欲，彰其权尊，因此征天下半赋，发闾左之戍，穷天下之力以大兴土木，广营宫阙，上行下效，贵胄豪族竟相甲第连街巷，朱门入云霄，皇帝为首的剥削阶级如此榨累天下，却刻求百姓必须安守茅茨土屋，甘居木床石枕，甚至是流离失所，试问百姓如何自化？”说到这，玄冥冰魔顿了顿，看见积石如玉，仙姿秀逸的徐卿玄一脸温静，一言不发地俯视自己，而南方三千里之外的万仙则是神色各异地呆立着。

于是，玄冥冰魔提了口气，又道:“《德道经》中又曰:圣人之天下在歙歙焉，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可事情又恰恰相反，历代皇帝既视天下为私产，一个个穷耳目之欲以逞其威，极声色之乐以扬其贵，饵口腹之欲以显其尊。于是夺百姓燕口之泥的粮粟，取百姓蚊子油脂的碎银，拿百姓针头细铁的财物。俗云:母诞一子，必使之有食。试问皇帝如此对待自己的赤子，圣人皆孩之何在？《德道经》中曰:使民复结绳而用之，安其居，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可事情恰恰相反，历代帝皇为首的剥削阶级无一不是行浊言清，酸文假醋，雨后送伞，却刻求百姓三贞九烈，廉洁逢公，全心全意。这些难道不是几千年来人界换代频仍的缘故吗？由此可知皇帝为首的剥削阶级才是世间最大的绞肉机，刽子手，最该被取消、消灭的。阁下乃是超绝三界的大圣，改天易地如覆掌。试问这样残天下亿万，福惠极少数的荒唐可憎的世界值得守护吗？不如你我联手，将这个只属一人一家的天堂的黑暗世界换掉，重新打造一个万人万家的天堂的光明世界。可乎？”

此言一出，无论是貌直心晦的真武大帝及其部属，还是早已对徐卿玄忌恨得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仁寿天尊及其部属个个心中一凛，猜防杀灭之意显于色。

徐卿玄已察觉到了万仙的异样，面对目光炯炯的玄冥冰魔，温静地朗声道:“阁下之言可谓以点概面，微瑕否瑜。”

玄冥冰魔冷笑道:“噢，本尊倒想听听阁下高见。”

徐卿玄朗声道:“诚如阁下所言，皇帝为首的剥削阶级确实是乱天下之源。有道是: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以利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权衡而窃之；为之符印以信之，则并符印而窃之；为之仁义以教之，则并仁义而窃之。由此可知皇帝在富有四海，贵乐已极时，也是众矢之地，千千万万双贪婪险猾的绿目一刻不停地盯着皇帝屁股下的宝座。因此古之有德之君无不战战兢兢地修德以镇之，君王失德，才有了轩冕之赏弗能劝，斧钺之诛弗能禁，宗庙倾坠，万姓偷生刀俎的一幕幕惨剧。大洋之深犹可填，人之欲深得难满。因此才有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候；小偷盗窃富人之财富，赤贫惦记贵室之财产，权臣觊觎皇帝宝座。可见乱天下者绝非仅仅是皇帝为首的剥削阶级。至于阁下所说的皇帝视天下如私产，以儒家的忠孝仁义奴役天下以维护自己的江山万年不倒，确不知灾人者，人必反灾之。皇帝以忠孝仁义奴役天下的同时，自己为了无上的权力也被忠孝仁义这一绞绳搞得六亲不合，父子反目，骨肉相残，手足如仇寇，喋血宫禁的一幕不绝于史书。皇帝以天下为私产，自己为了永享富贵，不知不觉中私产已成为一把无形坚固的枷锁将其牢牢套住，直至入幽冥，君不见多少帝王继位前较为正常，继位后变得怪僻荒诞，嗜血成性，悖逆人伦，遗臭千年。”

玄冥冰魔听完后，哼道:“阁下既然深知皇帝乃天下的毒瘤，那此位设之的意义何在？”

徐卿玄朗声道:“古之所以设立天子者，非以天下赡其欲，乃因天下众暴寡，强凌弱，故设天子以齐一之，可知设天子是为了安天下，非为了天子而设天下。然而时移势易，物壮则老。自此以后不少私心盛，德簿材劣者假托此位以掊勾捶掠天下，造成了一幕幕始兴终衰。至于设此位的目的，贫道打个比方，譬如一个人的帽子、鞋子，帽子即使再破旧也可戴头上，鞋子再新贵也只能穿在脚上，如此才能正常地待人接物；并不能因鞋子新贵而戴头上，帽子破旧而穿脚上，如此岂不是乱了套，何以待人接物，这就叫上下有序。又如天覆地载，才有勃勃生机的世界，倘若是地覆天载，那多姿多彩的世界又将回归混沌死寂。”

万仙听到徐卿玄维护尊卑贵贱不变的世界格局，猜防杀灭之意方才暂释。竖着耳朵倾听着正北方气夺三界，力慑乾坤的一魔一仙接下来的对话。

玄冥冰魔听后，脸色阴沉地道:“阁下真是迂腐之见。本尊也知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之理。可历代帝皇明知故犯，屡教不改。因此本尊自掌北极道后，所有男人无论贵豪，还是贫穷，一律赐给海量的金银珠宝，山珍海味，美女艳女。使所有男人过上了富贵已极，佳丽三千的皇帝般生活。彻底破除了人界几千年来不患寡，而患不均的痼疾。达到了家给人足，天伦之乐，万姓富态，道不拾遗的大同世界。试问几千年来，人界那些被肉食者赞颂为“千古一帝，雄才大略，不世出圣君”，实则浮夸作虚，自伐自明的帝皇孰有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