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再见邓四方 (第2/2页)
邓四方并没有说什么“如果不方便就算了”之类的话。
晏新安低头应了一声,他有些难受。
“坐!”邓四方招呼晏新安坐下,进屋找了个水壶,又从一旁的水井打了些井水上来。
晏新安见状连忙从柴火堆里拾了几根柴,从屋内找出一块打火石,点燃木柴后将水壶放在了柴火上,静静地看着火焰将水壶里面的水一点点的烧热。
“晏新安,你是制戌三十六年入的学,那年文院的老师对你印象深得很。”邓四方对着火焰,火焰映照他有有些苍老的脸。
“那年文院出的最后出的策论是什么来着!”
“回先生话,是《民贵》,试问民如何而君如何。”晏新安答道,说实话当时晏新安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惊呆了,差点以为三省要造反。
后来看完之后晏新安才听说是皇室亲自下的考题。
哪一年三省出了个不小的事,皇室花了不小的代价从三省走的后门。
“那年你是第二,不过没有第一,哈哈哈哈!”邓四方笑了起来。
当年晏新安确实是第二,他写的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而第一原本是有人的,只不过晏新安写出这个之后,第一便名存实亡了!
“当时你被查出神魂受损时,很多文院的老师都想让你修文道,谁知你小子就一根筋的往武院钻!”邓四方此时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回忆着过往。
“是学生辜负了先生的厚望!”
“行了行了”邓四方摆了摆手,“哪那么多虚腐之气,儒家毕竟不走长生路,文道终究是小道!”
晏新安没有接话,这话确实没错!
普通武者都能凭空多几百年寿命,而儒家就算是圣人也只能活一百多岁。
“你怎么看现在的石国?”
“看起来,挺和谐的!”
“和谐?这个词挺新的,不错!现在的石国表面上看一团和气,平民,商贾,世家,勋贵,每一个阶层的人看似没有冲突的生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
晏新安点头,他所看到的大部分就是如此。
“但实际上,普通人在勋贵眼中根本就不算人,仁者爱人,不是人怎么爱!”邓四方话锋一转。他撇过头看向晏新安。
“平民会死,商贾也会死,所以平民和商贾的数量多不会多到哪里去,少不会少到哪里去。但是那些世家勋贵不一样,他们活的很久,他们还会生很多活的久的人,今天多一个,明天多一个,就算一天多一个,一家是这样,很多家呢,一天如此,很多天很多年呢,所以世家子弟越来越多,修士越来越多,消耗越来越大,可是石国只能养那么多人,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晏新安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意,甚至悲凉,用一种颤抖的声音回答道,“平民和商贾会被吞噬!”
而且修士和没有修为的人的比例不是一比一,而是一比很多。
到了那个时候,一个修士的出现,代表着很多没有修为人的地狱。
晏新安心下一动,他不太清楚邓四方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但总感觉有种前世上近代历史课的感觉,沉重压抑。
“呵呵,”邓四方略有些虚弱的笑了笑,花白的胡子跟着抖了两下,“不仅如此,到时候世家子弟越来越多,平民无法满足他们了,最后就是爆发战争,世家和世家,国家和国家,大战爆发之时,什么平民商贾,都是草芥之命。”
“先.......先生,您为何要和我说这些。”晏新安咽了口口水,他感觉邓四方把他拉进一个漩涡之中,一个他难以背负的重量。
为什么?邓四方眼中抹过一丝不堪,为什么呢?难道要说一辈子讨厌占星算命的他,却真的看到了未来的一角。
晏新安的当时上课说的话其实没什么,仅仅只是给了邓四方一个契机,但是这个契机却诡异的在邓四方心中发了芽,于是他找了两根竹子,对着竹子格了两个月。
他格出东西来了,但又没有完全成功,格心时,他却误打误撞的看到了未来,所以他背叛了自己,他没有后悔,但他也不行了。
他要在晏新安心中埋下一颗种子。
“那你知道儒家为什么不去求长生吗?明明圣人之言可改天地!”邓四方突然问道。
为什么?
晏新安想了想,“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闻言邓四方愣了一下,转头深深地看了晏新安一眼,像是想把晏新安刻进灵魂里一样。
便在虚空中写写画画,而后拍了拍晏新安。
“当年就该把你拉过来的,王先生眼光还是差了点!”
“很多年前,圣人就预见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所以圣人创建了儒家用以制衡修士,但又怕儒家会变成新的修士,所以立下天道誓言,儒家不求长生,用以约束自身。“邓四方微微闭上双眼,他似乎是有点累了。
“三省文武各半的原因也是如此,学武是为了让你们有立身之本,而学文则是让你们知荣辱,明事理,可以制衡你们自身,而不至于成为一个只会使用武力的莽夫。当一个社会只会用拳头讲话,这个社会会变得很简单,简单到没有任何秩序,一碰就碎。”
那时,苦的就是那些平民百姓了!
“所以不行啊,不行啊!”
什么不行,当然是平民的未来啊,无论未来有多远,照这样下去,普通人终会碰到地狱世界的。
晏新安梗在喉咙里,说不出话,他从没想过在这种实力为尊的世界里还会有人生出这样的想法,甚至这个人还是高高在上的三省学宫的先生。
“但这一代代传下来,学生也是人啊,也有私欲,有些人学进去了,有些人学进去但是回头就忘了......咳咳”邓四方猛地咳嗽起来.......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邓四方转言默念,这是晏新安当时上课说的话,“这是你说的吗?”
“我......不是,是一位曾先生所说。”晏新安老老实实交代。
邓四方闻言也不生气,反倒是将哈哈笑起来,“我就知道不是你小子,你这么年轻,怎么会写出这种东西。”
“那你说的格心,有人格出来了吗?”邓四方扯着身子,昏暗的双眼有些期待的看着晏新安,看得晏新安心头酸涩。
“成也不成,是一位游历而过的先生,姓王,他穷格七天七夜,大病一场,却在后来龙场一朝悟道,言‘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心外无理,心外无物,曰心即理。”
闻言邓四方不知哪来的力气,拍手称叹,“好好好,好一个心即理,我心澄澈则理清道明,我心浑噩,则理暗道昏。好大的气魄,好深的道理,可惜了,可惜了。”偏过头又和晏新安说道,“讲讲,讲讲。”
讲什么?
这一夜,晏新安降了很多,他把四书五经背了出来,把心学背了出来,还有些其他的篇章,像什么《师说》《六国论》,顺便还要解释一下典故,所以即便有儒术“七嘴八舌”的加持,讲完这些也已经天亮了。
邓四方这个瘦小的暴躁老头,静静地靠在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上,嘴角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晏新安起身,收拾了一下衣冠,恭敬的行礼,“学生晏新安,恭送守正先生。”
邓四方没有对晏新安做任何要求,但那颗种子似乎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