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帝师可青 (第2/2页)
“俺早些年在家中后院挖了一个很大的地窖,西北一带干燥土厚,在地窖内储存的粮食可以放很久。老农小时候饿过,多年习惯了储粮,即便是稍好的年头一家人也是饿着肚皮,不敢多吃,尽量将有限的粮食存放起来,所以当荒灾一来,老农及一家子反而还有粮食吃”,老农收回了目光,依旧看向那荒凉的田地。
“可再怎么省,也架不住荒灾的继续,再这么下去,俺一家也要没粮可食用了”,老农心忧地说道。
“老丈可知近些年朔州的降雨情况?”褒可青无法开口安慰老农,她现在做不了任何的保证,继续问着自己可能会用到的信息。
“一般最早六月,最迟九月,便会有雨,但近些年雨量较小,对于田里的粮食来说远远不够”,老农回忆着说道。
“你可听说过朔州一带饿死人最多的地方是哪处?”褒可青状似无意地问道。
“这个俺倒是听说过,俺村里有逃难来此地的乡亲亲戚说过,他从羊渠镇而来,那里的乡民无法生存。乡民如此艰难的当口,当地的官员却将那里的乡民当那杂草一般践踏”,老农说起这个声音中便带了火气,作为底层百姓,他最厌恶憎恨的便是贪官。
“我知道了,谢谢老丈”,褒可青拍了拍手,对着老农表达了谢意。
“你如果见到了州府胡大人,能否帮俺带句话,他这些年为朔州百姓做的事,俺们乡民都看在眼里,是老天爷心狠,俺们不怪他”,老农见褒可青有走的意思,赶忙说道。
朔州府衙内的兵甲有许多都来自朔州当地的农户,休沐回家便会说起州府胡海江的为人处事,平日里一日仅二顿,而且还是吃糠咽菜。胡大人从未剥削过老百姓,百姓有眼睛也有耳朵,都记在了心里。
“我知道了,老丈,我必定带到”,褒可青郑重地应道,站起身与元狩帝一起往回走。
老农愁苦的情绪因为褒可青的应承得到了一丝安慰,朔州虽连年荒灾,但也的确有一个极好的父母官在全力撑着朔州的天。
“胡大人可询问过这些农户有关抗灾的办法?”褒可青与元狩帝回到了队伍中,褒可青继续沿着河道上游走去。
“有的,胡大人曾多次拜访过农家人,询问了更适宜的种田之法,习得了诸如代田法和区种法,组织号召民众在朔州全境实施,并推行了种植耐旱作物如粟稷或小麦等,保证有限的水量发挥重大效用,然依旧扛不住多年严重的干旱”,另一名工匠马福恭敬回道。
马福有着与丁安不同的见解,作为多年实地参与水利建设的匠人,他认为州府胡海江的做法可圈可点,倒是生不逢时,并未创建出可观傲人的政绩。
褒可青静静地听着,胡海江的确尽力采取了这个时代能用的抗旱之法。但元狩帝多年前的举措导致了灾难的加深,朝廷出发点是组织更多的劳役解决旱灾水涝,却不知这是一个千年的难题,即使是后世也无法完全避免,只是将灾害降到最低而已。
那个随心下的圣旨,造成了今日朔州灾难的深重。
朝廷如今拨乱反正,再由着胡海江如一个掘井人般继续按照之前的政策实施,也许就差一步,恰逢一个稍微没那么差的年景,朔州便活了,褒可青思虑着。
褒可青抬眸看向河道旁,走了这么久的路,河道两旁竟只有寥寥几棵枯树。褒可青左右看了下,抬步往一侧的山道上走去,元狩帝则站于原地,静静地看着褒可青的举动。
他一直听着褒可青与他人的对话,安静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褒可青口中描述的黔首。
那是与牛羊一般生活的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只为了饱腹,然而事实上却是挣扎求生过后,连温饱也做不到。
而就是这些温顺的“绵羊”解决了朝廷的税收,供养了夏宫奢华的日常。
面对这一切,元狩帝并未产生过一丝愧疚之情,他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君为贵,社稷次之,民为轻”,他是天子,何错之有。
元狩帝看着褒可青往山道走去,在元狩帝的记忆里,褒可青从未像一个酸儒腐儒般对自己说教,只是随自己看,由着自己听,而元狩帝也听到了她想告诉自己的那句话:“人是会痛的”,没有声音却异常清晰。
不可否认,褒可青是一个天生的帝师,也是这些黔首乃至大夏的希望。
褒可青自顾向山道上走了几步,小松紧随其后。褒可青俯身观察着山道,见那上面依旧留有泥沙冲下来的痕迹。褒可青站定,回眸看向泰河河道,结合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眼中有了了然,心道:原来如此。
古人对于植树固沙没有概念,没有足够的粮食便大力开垦新的荒地,然而一味地开垦荒林,除树耕田,使得泰河本就从上游携带下来的泥沙途径此地时激增,从而对朔州河道造成淤积,影响此地的储水能力,故百姓大力开荒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却又加剧了水土流失的恶性循环。
褒可青比这个时代任何的人都具有优势,她身负先祖千百年来用血肉碾磨出的经验。她对你死我活、在女性身上征伐的宫斗无丝毫兴趣,对朝堂尔虞我诈、魑魅魍魉的官场党争避之不及。
但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天下,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先祖的百姓,褒可青有着无法逃避的怜悯之心。她知道世人的愁苦,看到了时代的局限,即使那条名叫“泰河”的大河,也与自己记忆中的母亲河一般无二,有着最古老的力量,从远古便开始孕育着这片东方土地上的生灵。
千百年后人类抗御旱灾的能力已远非古代人所能比拟的,那些在现代稚儿都知道的知识,是这些古人无法接触也不能了解的。
即使现在告诉他们,他们也要用几年几十年才能看到成效,这便更让他们对所谓的抗灾之法产生质疑和踯躅。
褒可青转眸看向了站在河道旁注视着自己的元狩帝,也只有他,能排除一切质疑,举全国之力才能做到。
褒可青嘴角微勾,第一次主动地向元狩帝展露了笑颜。元狩帝一时怔愣,回神时察觉到自己狂跳的心和对褒可青的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