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王敖反间杀李牧田光刎颈荐荆轲 (第2/2页)
颜聚方在北门点视,闻报赵王已出西门,送款于秦,大惊。公子嘉亦飞骑而至,言:“城上奉赵王之命,已竖降旗,秦兵即刻入城矣。”颜聚曰:“吾当以死据住北门,公子收敛公族,火速到此,同奔代地,再图恢复。”公子嘉从其计,即率其宗族数百人,同颜聚奔出北门,星夜往代。颜聚劝公子嘉自立为代王,以令其众;表李牧之功,复其官爵,亲自设祭,以收代人之心;遣使东与燕合,屯军于上谷,以备秦寇。代国赖以粗定。不在话下。
再说秦王政准赵王迁之降,长驱入邯郸城,居赵王之宫。赵王以臣礼拜见,秦王坐而受之,故臣多有流涕者。明日,秦王弄和氏之璧,笑谓群臣曰:“此先王以十五城易之而不得者也!”于是秦王出令,以赵地为巨鹿郡,置守;安置赵王于房陵;封郭开为上卿。赵王方悟郭开卖国之罪,叹曰:“使李牧在此,秦人岂得食吾邯郸之粟耶?”那房陵四面有石室,如房屋一般。赵王居石室水中,闻水声淙淙,问左右。对曰:“楚有四水,江、汉、沮、漳,此名沮水,出房山达于汉江。”赵王凄然叹曰:“水乃无情之物,尚能自达于汉江,寡人羁囚在此,望故乡千里,岂能至哉!”乃作山水之讴云:
房山为宫兮,沮水为浆;不闻调琴奏瑟兮,惟闻流水之汤汤!水之无情兮,犹能自致于汉江;嗟余万乘之主兮,徒梦怀乎故乡!夫谁使余及此兮?乃谗言之孔张!良臣淹没兮,社稷沦亡;余听不聪兮!敢怨秦王?
终夜无聊,每一讴,哀动左右,遂病不起。代王嘉闻王迁死,谥为幽谬王。有诗为证:
吴主丧邦由佞嚭,赵王迁死为贪开。若教贪佞能疏远,万岁金汤永不。
秦王班师回咸阳,暂且休兵养士。郭开积金甚多,不能携带,乃俱窖于邯郸之宅第。事既定,自言于秦王,请休假回赵,搬取家财。秦王笑而许之。既至邯郸,窖取金,载以数车,中途为盗所杀,取金而去。或云:“李牧之客所为也。”呜呼!得金卖国,徒杀其身,愚哉!
再说燕太子丹逃回燕国,恨秦王甚,乃散家财,大聚宾客,谋为报秦之举。访得勇士夏扶宋意,皆厚待之。有秦舞阳,年十三,白昼杀仇人于都市,市人畏不敢近,太子赦其罪,收致门下。秦将樊於期得罪奔燕,匿深山中,至是闻太子好客,亦出身自归。丹待为上宾,于易水之东,筑一城以居之,名曰樊馆。太傅鞠武谏曰:“秦虎狼之国,方蚕食诸侯,即使无隙,犹将生事,况收其仇人以为射的,如批龙之逆鳞,其伤必矣。愿太子速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结匈奴,然后乃可徐图也。”太子丹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丹心如焚炙,不能须臾安息。况樊将军穷困来归,是丹哀怜之交也。丹岂以强秦之故,而远弃樊将军于荒漠?丹有死,不能矣。愿太傅更为丹虑之!”鞠武曰:“夫以弱燕而抗强秦,如以毛投炉,无不焚也,以卵投石,无不碎也。臣智浅识寡,不能为太子画策。所识有田光先生,其人智深而勇沉,且多识异人。太子必欲图秦,非田光先生不可。”太子丹曰:“丹未得交于田先生,愿因太傅而致之。”鞠武曰:“敬诺。”
鞠武即驾车往田光家中,告曰:“太子丹敬慕先生,愿就而决事,愿先生勿却!”田光曰:“太子,贵人也,岂敢屈车驾哉?即不以光为鄙陋,欲共计事,光当往见,不敢自逸。”鞠武曰:“先生不惜枉驾,此太子之幸也。”遂与田光同车,造太子宫中。太子丹闻田光至,亲出宫迎接,执辔下车,却行为导,再拜致敬,跪拂其席。田光年老,偻行登上坐,旁观者皆窃笑。太子丹屏左右,避席而请曰:“今日之势,燕秦不两立,闻先生智勇足备,能奋奇策,救燕须臾之亡乎?”田光对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及其衰老,驽马先之。’今鞠太傅但知臣盛壮之时,不知臣已衰老矣。”太子丹曰:“度先生交游中,亦有智勇如先生少壮之时,可代为先生持筹者乎?”田光摇曰:“大难,大难!虽然,太子自审门下客,可用者有几人?光请相之。”太子丹乃悉召夏扶、宋意、秦舞阳至,与田光相见。田光一一相过,问其姓名,谓太子曰:“臣窃观太子客,俱无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则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则面青;秦舞阳骨勇之人,怒则面白。夫怒形于面,而使人觉之,何以济事?臣所知有荆卿者,乃神勇之人,喜怒不形,似为胜之。”太子丹曰:“荆卿何名?何处人氏?”田光曰:“荆卿者,名轲,本庆氏,齐大夫庆封之后也。庆封奔吴,家于朱方,楚讨杀庆封,其族奔卫,为卫人。以剑术说卫元君,元君不能用。及秦拔魏东地,并濮阳为东郡,而轲复奔燕,改氏曰荆,人呼为荆卿,性嗜酒,燕人高渐离者,善击筑,轲爱之,日与饮于燕市中。酒酣,渐离击筑,荆卿和而歌之,歌罢,辄涕泣而叹,以为天下无知己。此其人沉深有谋略,光万不如也。”太子丹曰:“丹未得交于荆卿,愿因先生而致之。”田光曰:“荆卿贫,臣每给其酒资,是宜听臣之言。”太子丹送田光出门,以自己所乘之车奉之,使内侍为御。光将上车,太子嘱曰:“丹所言,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于他人。”田光笑曰:“老臣不敢。”
田光上车,访荆轲于酒市中。轲与高渐离同饮半酣,渐离方调筑。田光闻筑音,下车直入,呼荆卿。渐离携筑避去。荆轲与田光相见,邀轲至其家中,谓曰:“荆卿尝叹天下无知己,光亦以为然。然光老矣,精衰力耗,不足为知己驱驰。荆卿方壮盛,亦有意一试其胸中之奇乎?”荆轲曰:“岂不愿之,但不遇其人耳。”田光曰:“太子丹折节重客,燕国莫不闻之。今者不知光之衰老,乃以燕秦之事谋及于光。光与卿相善,知卿之才,荐以自代,愿卿即过太子宫。”荆轲曰:“先生有命,轲敢不从!”田光欲激荆轲之志,乃抚剑叹曰:“光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今太子以国事告光,而嘱光勿泄,是疑光也。光奈何欲成人之事,而受其疑哉!光请以死自明,愿足下急往报于太子。”遂拔剑自刎而死。
荆轲方悲泣,而太子复遣使来视:“荆先生来否?”荆轲知其诚,即乘田光来车,至太子宫。太子接待荆轲,与田光无二。既相见,问:“田先生何不同来?”荆轲曰:“光闻太子有私嘱之语,欲以死明其不言,已伏剑死矣!”太子丹抚膺恸哭曰:“田先生为丹而死,岂不冤哉!”良久收泪,纳轲于上座,太子丹避席顿。轲慌忙答礼。太子丹曰:“田先生不以丹为不肖,使丹得见荆卿,天与之幸,愿荆卿勿见鄙弃。”荆轲曰:“太子所以忧秦者,何也?”丹曰:“秦譬犹虎狼,吞噬无厌,非尽收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其欲未足。今韩王尽已纳地为郡县矣。王翦大兵复破赵,虏其王。赵亡,次必及燕。此丹之所以卧不安席,临食而废箸者也。”荆轲曰:“以太子之计,将举兵与角胜负乎?抑别有他策耶?”太子丹曰:“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赵公子嘉自称代王,欲与燕合兵拒秦。丹恐举国之众,不当秦之一将,虽附以代王,未见其势之盛也。魏齐素附于秦,而楚又远不相及,诸侯畏秦之强,无肯‘合从’者。丹窃有愚计,诚得天下之勇士,伪使于秦,诱以重利,秦王贪得,必相近,因乘间劫之,使悉反诸侯侵地,如曹沫之于齐桓公,则大善矣。倘不从,则刺杀之。彼大将握重兵,各不相下,君亡国乱,上下猜疑,然后连合楚魏,共立韩赵之后,并力破秦,此乾坤再造之时也!惟荆卿留意焉。”荆轲沉思良久,对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当任使。”太子丹前顿固请曰:“以荆卿高义,丹愿委命于卿,幸毋让!”荆轲再三谦逊,然后许诺。于是尊荆轲为上卿,于樊馆之右,复筑一城,名曰荆馆,以奉荆轲。太子丹日造门下问安,供以太牢。间进车骑美女,恣其所欲,惟恐其意之不适也。轲一日与世子游东宫,观池水,有大龟出池旁,轲偶拾瓦投龟,太子丹捧金丸进之以代瓦。又一日共试骑,太子丹有马日行千里,轲偶言马肝味美,须臾,庖人进肝,所杀即千里马也。丹又言及秦将樊於期得罪秦王,见在燕国,荆轲请见之。太子治酒于华阳之台,请荆轲与樊於期相会,出所幸美人奉酒,复使美人鼓琴娱客。荆轲见其两手如玉,赞曰:“美哉手也!”席散,丹使内侍以玉盘送物于轲,轲启视之,乃断美人之手。自明于轲,无所吝惜。轲叹曰:“太子遇轲厚,乃至此乎?当以死报之!”不知荆轲如何报恩,且看下回分解。